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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焰:比纯粹再透明一点

              作者:正在核实中..2010-06-30 14:30:39 来源:网络


              从浪迹江湖的“朋友”,到“托马斯”,以及“情色的女人”,毛焰在越来越虚幻的作品中,提升了中国油画的品质和另类的写实意味。那种强烈的不确定性,不仅是画家本人的写照,更是当下中国人集体的面容。

                本周二,上海美术馆以格外亮丽的姿态迎来了南京画家毛焰的个展《意犹未尽》,说它亮丽,是因为展览的总体布置出于一个法国环境艺术家和她团队之手,布展前他们特意带了色卡赶到南京毛焰的画室看了他的近50幅展品,那是一种相当内敛的灰绿或灰黄的调子,然后他们设想了很多方案来适应它们。在画展开幕式现场,记者看到这个团队的所有成员表情轻松。

                在参加开幕式的来宾和观众中,毛焰混在人群中是比较难找的,因为他个头不大,服饰也不是很出挑,主要是他不习惯在这种场合显山露水,他甚至有点害羞地逃避上海同行的目光。

                但是,他的画太强烈了,那是一种低调的、似乎是微风吹皱春池的强烈。有人说,在他的画前呆久了,经常会感到一阵晕眩袭来,还有人说,会感到有一道白光闪过,浑身就像触电一样。

                体魄壮实高大的托马斯微笑着走向《托马斯系列》,领受大家友善的目光。没错,就是这个托马斯,毛焰的长期模特儿——其实是相当默契的合作伙伴。他本人比画中的形象帅多啦,周正、温柔、富有教养,有一种欧洲人的古典气质。当然,请注意他的鼻尖,略微上翘、削尖、有明显的侧影,于是就带了一点点小顽皮。

                托马斯很值得画吗?或者,毛焰为什么选择这个欧洲人?

                这是一种很有趣的关系。从个话题切入窥视,也许是所有观众的愿望。

                天才进京的第一件事

                许多画家拿起画笔是出于一次偶然,但毛焰是为画画而生的。毛焰出生于湖南湘潭,他的父亲毛大亮在长沙一个科研所里工作,是一个“业余美术工作者”——这是毛焰自己的话,此外他编过舞蹈、摆弄过乐器,还写过小说,毛焰三四岁时,就跟着父亲在单位里,看他画画,办展览,受到最初的美术熏陶,对涂涂抹抹也发生了强烈的兴趣。但毛大亮在那个时候没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于是将心中的愿望移植到儿子身上,希望延续一种闪亮的生命。

                毛大亮开始教毛焰如何运笔,如何捕捉前眼的色彩与光线,油画、水彩、水粉、素描……像五谷杂粮一样塞给他吃。毛大亮的朋友和学生也一直看好这个瘦小的孩子,在他这个年龄层上,小家伙一直是拔尖的。大家就像一群母鸡,围着等待这枚蛋啄破壳,钻出毛绒绒的身体。而毛焰学得很轻松,似乎这一切都跟吃饭、睡觉一样,是出于一种本能。毛焰长大了,野心勃勃,意气奋发。他遇到了一个好时代,挤上火车去北京报考中央美术学院。但是他显然没有做好准备,文化科目考得一塌糊涂。名落孙山的毛焰灰头土脸地回到家乡,想去一所中学当美术老师。他父亲得知儿子这个想法后非常伤心地说:“中学老师有许多人可以胜任,我对你的期待可不是这个位置啊,你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呢?”

                毛大亮押宝押对了,第二年,毛焰经过卧薪尝胆式的努力,终于考上了中央美院。“报到后,结伙上街去撮了一顿? ”记者问。

                “当时我们油画班第二画室只有四个学生,我们结伴而行,直扑军博,去朝拜一张画,它就是陈逸飞与魏景山合作的《占领总统府》。”

                倒行逆施的古典情怀

                南京北部靠近长江大桥的一个艺术园区内毛焰的画室设在这里,这个以前生产面包车的厂区里还有30多个工作室,一辆刚买不久的“路虎”停在门口,看上去至少有几个月没洗了,园区里的小孩子在后车窗的灰尘上写了几行歪歪斜斜的字。

                毛焰的画室是前年租下的,360平方米,他还嫌不够,又破墙搭了一个天棚,阳光从头顶的大幅玻璃窗流泻下来,罩着下面的油画架,摄影师看了一眼镜头就惊呼:光线太棒了!

                黑檀原木做的一张中式画桌上排列着三个笔筒,这是毛焰挥洒水墨画的地方,但同样布满了灰尘。一只到处开裂的皮沙发是专供来访朋友坐的,他自己喜欢坐一张条纹布面沙发,两者共同之处是一样的破旧肮脏。一只可能是从某个剧团里捡来的戏箱权作了茶几,堆满了未洗的茶盅和油画颜料。靠墙搁着好几幅作品,是为展览准备的。架上还搁了一幅,画到一半,毛焰表示肯定在最后一刻画完,一起打包送到上海去。

                这是上个周末,记者去南京采访毛焰时看到的情景。以往毛焰参加一些联展时,经常将未完成的作品送去,待画展结束后再继续画,许多观众包括同行居然看不出是不是已经完成了。他拿回来后,慢慢点起一支烟,面对未完成的作品,其中那些不为人知、难以察觉的精微部分,就在画室里慢慢享用。他像一个技艺高超的钟表匠,专心致志地校正一只老旧的劳力士。

                如果你对80年代中后期中央美院油画系的教学情况有所了解的话,特别是对那拨学生的能力与狂妄有所了解的话,那么本记者就没有必要对毛焰在那里的求学过程啰唆几句了,说难听点,谁教谁还不知道呢。一句话,毛焰在北京他已经有点名气了。再说啦,男孩子嘛,学艺术的,玩玩电脑游戏、泡泡酒吧、睡睡懒觉、侃侃大山,把个别同志贬损一通,很正常,毛焰就是这样打发光阴的,很快乐也很放松。然后毕业了,举起一升装的啤酒杯,向老师同学、还有首都告别。

                1990年。

                事实上,经过八五新潮洗礼的北京,在西方各种新思潮与中国传统文化猛烈碰撞下的北京,毛焰是没法像宰予那样安然昼寝的。他的导师中,影响最大的是赵友萍,她是留苏的,还有几位导师也非常关心毛焰的成长。第二画室对学生的要求就是熟练地掌握和运用现实主义的油画语言。这样集中一个时期的刻苦训练造就了毛焰作品中特殊的艺术品位,也使得他在心态上总能超越所谓“当代艺术的实践”的时尚潮流。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需要很大的定力。当时中国艺术正处于一个大的转型期,艺术家和批评家们都力图与国际接轨,进入西方当代艺术的大框架中,对毛焰这样具有古典情结的人来说应该是极大的磨难和考验。

                “当时是各方面都最好的时期,各种流派、各种风格在学校里交流、交融,师生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隔阂,心都是敞开的。我的同学中走出了刘小东、方力钧、赵半狄等今天风头仍然很健的艺术家,来美院进修的外地艺术家也很多,他们带来了新鲜空气。”毛焰一脸真诚地说,“各种艺术思潮我都要了解,我还看了许多诗歌、小说、话剧、电影等,新的东西我都如饥似渴地接受。那时,美院里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在讲空间,讲激烈,讲力量,讲震撼,我和这些没有关系,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一条我是抱定宗旨不变的,那就是画画一定要地道。这对我而言一点也不能含糊,要学,就必须扎扎实实。”

                毛焰和他的朋友们

                离开北京这个当代艺术中心后,毛焰来到南京艺术学院任教,无论在教学还在创作中,他都以湘伢子的性格,固执地探索古典绘画语言向当代艺术的转型。为了强调这一点,他扔下了写生,而且主要画肖像。肖像画是一个古老的题材,几乎是油画一出现,肖像画就随之诞生,并很快成熟。但在中国绘画的传统观念中,它的地位并不高。油画进入中国后,一开始是承担了宗教传播的使命,由画匠们实施最早的操作。后来,中国画家、包括吃过洋面包的那一批人,也没有很好地掌握技巧,即使是老一辈画家也不行,表现力太差。在采访中,毛焰希望记者不要太具体地表达他的看法,但同时又认为,一直到了陈逸飞、陈丹青,中国的肖像画才算成熟了。

                到了毛焰出来混的时候,中国油画中的肖像画又将如何呈现呢?摄影术的普及,电子传媒的覆盖,都大大削弱了肖像画的权威性。油画无法与摄影照片比真实度,长期来受现实主义概念灌输,习惯用“像与不像”的标准来评判一幅肖像画的中国观众,又似乎有着很强大的审判权。这就是毛焰面临的文化背景。

                好在毛焰有一帮欣赏他、理解他的朋友,他在美术圈之外的文学圈、摄影圈都有朋友,他就画他们,丑陋一点、变形厉害一点也不妨。最早的“朋友系列”就是这样产生的。

                美术评论家皮力说过:“毛焰所试图捕捉的不是物理学意义上的‘像’,而是一种心理学层面的‘像’。我们将他的绘画理解为当代人的精神肖像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这可以作为解读毛焰作品的一把钥匙。

                1992年毛焰画的美术评论家李小山,如果说还是相当具象的,带有法国古典主义绘画的印痕,有点向前辈致敬的意味,到了1996年的《我的诗人》、《X·S肖像》等,就出现了明显的变化。这些人物大都站立着,既不喧哗,也不急躁,所有的叙事性背景被一扫而光,这些肖像中人物不是以某个生活片断出现在我们眼前,也不是符号性地呈现在时代的光斑中,欲表达画家的某种思想或宣言,而是为绘画本身而站立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毛焰似乎有意消解了人物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使人物吸引我们的理由变得简单无比,就是一个戏剧性的场景,一种绘画语言,让我们感动或深思。从哲学上说,也可以这样认为:中国的“他们”,正在等待中国的戈多。

                但仅仅是画自己熟悉的朋友,一方面他感到有本民族的东西隐藏在里面,另一方面,形式主义的欲望又让他不尽满足。

                上帝派托马斯来见这个画家

                毛焰决定重返人的内心世界。这个时候,他的“朋友系列”在画布上有了更多的表情,他们的衣着也趋于怪诞,可能是整齐的凌乱,也可能是色彩的不确定,人物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的神色,还有嘴角和扭曲的躯干,都在犹豫、紧张、恐惧、焦虑……现代人所有的心理变化,在画布上都会呈现。或者说,都是毛焰自己的内心呈现。

                毛焰希望将对象画成一个有深度的人,一个被丰富的内在性所覆盖的人,一个被灵魂折磨的人。这个时候,几乎重要城市里的当代艺术展,策展人都会叫上他。也许是因为他的画有个性,另类,现代人的困惑,很容易引起共鸣和喝彩。但接着问题来了,毛焰发现陷入了一个自我设置的圈套之中,他对记者回忆时说:“很多东西是在绘画过程中显露出来的。如果硬要说,我也可以找到一些东西来自圆其说,比如从形象的角度,从观念的角度。我画这个系列肯定有我的道理。其实我一直不喜欢也不愿意画那种中国特色的东西,中国符号乃至中国形象,我已经有拒绝的资本和理由。托马斯不知不觉地符合了我的这种倾向和选择。”

                是的,这个时候托马斯来了。

                托马斯是一个卢森堡人。90年代中后期在南京学汉语。他是毛焰一个英国朋友的朋友。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毛焰看到了他,他向毛焰走来,面带真诚的微笑。这一瞬间,毛焰感到他是上帝派来的天使,专门是为他捏塑出来的模特儿。虽然他那么壮实,体量那么庞大,但托马斯给他感觉就是典型的欧洲乖孩子。当时托马斯也就二十四五岁,单纯而且有涵养。后来毛焰去伦敦做展览,托马斯特地从卢森堡赶到英国,陪了他两天。

                毛焰认定托马斯是一个可以入画的形象,而托马斯也完全理解毛焰的艺术行为。他们的合作是愉快的,没有所谓肖像权方面的麻烦。毛焰给托马斯拍照,让托马斯摆各种姿势,而且是那种并不舒服的姿势,他非常顺从地做了。毛焰画好后给托马斯看他自己的形象,那已经不是他了,而是另一个叫托马斯的外国人。他很认真地笑着,认同了。毛焰说:“他们(指外国友人)会很自然地去理解、去接受一些东西。他们抱有平常心,按照自己的生活体验看待艺术这件事。我觉得这恰恰是对艺术的尊重,而不是由于一些额外的东西在起作用。”

                几年后,托马斯进入卢森堡驻华大使馆工作,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毛焰,说:“我现在经济上没有问题了,想收藏一幅你画的托马斯。”毛焰当时就乐了:“我会送你一张的。”

                托马斯让毛焰画自己是不收钱的,毛焰则会隔一段时间送他一张。这是君子协议。

                他们的友情发展得很顺利,也很单纯。有一次在成都,毛焰和托马斯住在成都画家何多苓的家里,客房里只有一张床。酒吧里聊到很晚了,托马斯要先回去睡觉,毛焰就他开玩笑说:“你不要担心,尽管睡,只要睡的时候把两条腿叉开。你叉开的地方就足够我睡的了。”大家当场笑得前俯后仰。后来毛焰回去了,两人挤在一张小床上。睡到早上,毛焰发现床的中间还空出一大块。原来他们都是侧着睡的。

                现在托马斯在上海世博会负责卢森堡馆的设计与建造。

                一条河如何穿越沙漠

                毛焰从托马斯身上找出了突破口,一个艺术理想的载体。托马斯帮助他解决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身份的消解。

                如果说以前毛焰的肖像画关注人的灵魂,到了托马斯系列中,他开始以另一种方法来讨论了。画面上的人物,与其说是人物,不如说是人的轮廓,人的影子。画面上的人同深灰色的背景色融化在一起,犹如一个在雾天行走的人,融入了浓雾之中。人的器官和表情,以及很难在现实中扭曲到位的形体,从画面中脱颖而出,而另外一些东西,比如脸庞、额头、脖子等,通常被画面吞没了,使这些器官变成另一个广阔的世界,产生了无限的可能性。

                不断放弃,不断减弱,不断虚化……同时又在不断突围,不断深刻,不断强烈。这就是毛焰。

                如果再从哲学层面上来讨论,那么不妨设问:一个人的面孔,真的是与他自己相同的一张脸吗?一个人的面孔,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他自己,或者人类整体?一个器官可以包含多大的世界?隐藏多少秘密?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人的面孔,都是他者的世界。

                有一次,毛焰在接受南京作家韩东的一次访谈时,跟韩东转述了一个奥修讲过故事:一条河流流经沙漠,想要穿越过去,这怎么可能呢?穿越沙漠你就不存在了,就完蛋了。后来风告诉它要学会信任,然后把它带到了空中,变成了云。到达沙漠的另一端,再变成雨,降落下来。

                显然,毛焰将自己比喻为这条渡过沙漠的河。

                情色裸女以及《托马斯·毛》

                最后,对本文作几点补充。

                托马斯系列还将继续下去,这是肯定的。托马斯本人也非常乐意。

                朋友系列也会继续下去,但可能是另一种面目。他的朋友也求之不得,排队等。

                对女人重新点燃激情。毛焰要画的女人是洋妞,很壮实很肉感的那种欧洲女人,淡粉红的裸体。甚至他已经想好了,高度在三四米的大尺幅,让她们赤身裸体穿上名贵的貂皮大衣,衣襟敞开,摆出各种放荡的姿势。放纵的色情,直勾勾的挑逗。在之前,毛焰画过《巴黎,巴黎》、《戴帽的Lisa》、《Kim》等以女性为主题的作品。毛焰说:“她们妖冶、艳丽、骚动,给古典主义注入新的生命力,并以此来照见当下。面对她们,会有许多人想到自己的污秽。”我们有理由认为这是毛焰相对新的极点运动的开始。

                前不久,毛焰与画家朋友们帮助了一个女学生,那是南师大的一位研究生,得了白血病,毛焰和朋友每人捐出一幅画,卖了30万,悉数送到医院。毛焰与女学生素昧平生,“但这是义不容辞的”,他说。

                这次画展,如果读者有兴趣看看的话,一定不要错过一部在展厅反复播放的电影。片名《托马斯·毛》,编导是南京作家朱文。朱文是毛焰的老朋友,有一次向他透露想拍一部片子,人物以毛焰与托马斯为主,有故事,有人物,还有武打戏穿插其中,是魔幻风格的那路戏。毛焰正好卖画得了200万,就全部投了进去。一干人马在内蒙的坝上外景地拍了一个月,毛焰和托马斯大大过了一把瘾。毛焰演的角色是一个农民,打猎的场面让他兴奋不已。

                “贾樟柯早几年就请我演一个角色,他说这个角色非我莫属,后来得知要拍两个月,我不干。”毛焰很得意地还向记者透露:他看过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

                “据我所知,在中国的作家圈内,确实有许多人买了这套五卷本的巨著,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没有读完,甚至一本也没读完。这跟《尤里西斯》在中国的遭遇相似。”记者不相信。

                “是的,我真的读完了。我还特别欣赏《在斯万家那边》这一卷。”

                不厌其烦地、津津有味地描述琐碎的细节,充满激情和才气,普鲁斯特是这样,毛焰也是这样。但是,这需要极敏感的观察力和排除外界及内心干扰的持久耐力。不过记者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价值190万的“路虎”洗一洗呢?

              来源:新民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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