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当前的直播热潮之下，书画艺术直播也风起云涌，其中颇多大有收获者。有相关人士指出，在直播中售出的艺术品多是质低价廉的行画，甚至不具艺术性和收藏性，专业人士也普遍不愿自降身价参与其中。但又不可否认，这种以走量取胜的行画有着一些市场，由此也引发思考，公众对艺术的审美和对艺术品的消费情况如何？行画在直播中的走俏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原因，以及如何面对这个问题？本期时评对此展开讨论。
直播卖画？看到这个选题，我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拒绝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毕加索或者齐白石笑容可掬地对着手机屏幕一面卖力地招徕吆喝，一面不停地从身旁成堆的画作中抽出几张对着屏幕这边的我们使劲晃悠。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下意识地拒绝是因为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信奉的东西似乎被亵渎了，还是以这种当下很火又很随意的方式。直播势头之猛、人气之旺，大有黑洞般吞噬一切的魔力，同时也饱受诟病。管你是娱乐界明星还是文艺界大腕，热情奔放型还是内敛含蓄型，似乎一夜之间都变成了直播间里亢奋的小麦霸——抑或是直播唤起了他们心中多少年来自己都浑然不知的小魔兽吧？真真让人始料不及。虽然杜尚之后的艺术早已“跌下神坛”，但也不至于沦落如是吧？艺术即便要走向大众，也要保持起码的体面和底线。
作为一种新媒体营销手段，直播带货从本质上来看与曾经路边的王婆卖瓜或电视直销没什么不同。但从王婆卖瓜到电视直销再到直播带货，营销手段的转变带来的其实是更加深刻的销售文化和社会心理的质变。王婆卖瓜的核心至少还是瓜的质量本身，如果瓜的品质不过关，谎言很快就会被揭穿。而且，作为个体经营者的王婆的经济体量太小，覆盖面还是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电视直销则不同，不但屏幕前“不明真相”的群众数量较之传统消费者有了爆发式增长，更重要的是，无论电视台如何发布免责声明，大多数普通人还是在潜意识中自然而然地将电视台看作是对这些广告真实品质的官方保证，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中老年人容易被电视购物特别是保健品广告屡屡套牢的原因。
直播带货可以看作是电视直销的升级版。不同的是，流量成为销售成败的关键性因素，其盲目程度如同追星。主播的人气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商品的销量。勒庞在《乌合之众》一书中对这种大众的非理性行为早就有精彩论述。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直播带货中消费者的理性程度，与主播的流量段位成反比。
回到艺术的话题上来。不少人认为，直播卖的画作品质低下，败坏了艺术风气，阻碍了整个社会的审美提升进程。这事实上是一种传统精英艺术情怀作祟下的当代矫情。没有直播卖画，艺术作品质量低下、风气败坏的现象就会减少或者消失吗？君不见各路人马早就在使尽浑身解数兜售所谓艺术了吗？既有极为接地气的活跃在古玩市场、农村庙会或者商场大厅的拍卖表演——一幅画的价格伴随着主持人声嘶力竭、捶胸顿足的煽动声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下跌，从 3000、2000、1000、800 直到 50 元成交（注：包括装框、装裱和打包的费用），也有让人云里雾里、瞠目结舌的射书、盲书等看上去十分高大上的顶级艺术大餐；既有以大芬村为代表的流水线式的批量生产，满足无数普通家庭、酒店或旅馆美化装饰的需求，也有大大小小的网上拍卖平台或手机 App 挑逗着那些渴望捡漏或者附庸风雅的各种人群。
其实，之所以有不少人对直播卖画表示不满甚至愤慨，一方面是发自像笔者这般感觉被肆意亵渎的恼羞情绪，更重要的可能是因为它打破并放大了当代艺术的某些游戏规则与遮羞布——至少在某些艺术家那里是如此。从杜尚的小便池到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美国巴塞尔艺术展上那一根售价 12 万美元的天价香蕉，当代艺术在社会大众眼中很大程度上就是以走下神坛为名继续保持着骨子里的傲气并藐视着大众的艺术智商与群体尊严。直播卖画可能一定程度上平息了普罗大众长期以来被艺术“戏弄”的怒气，他们此时从被动的接受者转而有了决定艺术成交与否的关键：想让我掏钱买画，得看我喜不喜欢，你不但不能嘲弄我、戏弄我、揶揄我不懂艺术，你还得迎合我的口味。
从本质上来说，艺术就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卖画也无可厚非，古今中外很多优秀艺术家甚至大师巨匠都明码标价、深谙此道，只不过面对直播这一新鲜媒介时的选择可能不同罢了。直播卖画首先就预设了大众作为目标消费群体，因此决定作品内容和水准的自然是手机屏幕前无数陌生的普通人。一味地指责直播的作品品质不高甚至掺杂使假是没有必要的，就像你既然选择了某些电商平台购物，大概就已经做好了接受山寨商品的心理准备。直播本身无所谓对错，它如同一面镜子，映射出当代艺术生产、传播和消费的新的生态结构罢了。过度的担心和指责都没有必要。直播卖画只是一种普通的新式商业行为，在特定时期满足特定的消费需求——不论是理性还是非理性的。真正的艺术也不会因此被污名化，反而提供了一个重新审视当代艺术的另类视角，进而促进艺术生态自我完善和良性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