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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罗塞:《艺术的起源》(第九章)

              作者:正在核实中..2009-08-17 12:03:33 来源:网络

              作者:(德)格罗塞

              第九章 诗歌

              对于文明各国的诗歌,歌德曾称它为片断中的片断。对 于原始民族的诗歌我们又将它称作什么呢?文明民族的诗歌 大部分已因经过书写和印刷而有了定形,野蛮人的诗歌的保 存,却全靠不很确实和不能经久的记忆力;至于由欧洲的考 察研究者所记录下来的那些片断,则不论在量上或在质上都 是不很充分的;如果想根据那些片断而对全体下一结论,则 确实是狂妄的企图。在从前 “野蛮人” 的故事和 “缺乏诗 意”的歌谣,是大家认为没有研究价值的。在最近,研究科 学的旅行家和宣教师等对于这些向来都被忽视的资料已很努 力搜集;但是这种搜集的工作至今还没有普遍的开始,就是 已着手进行的地方,到现在为止,收获也还不见得丰富。斐 及安人的诗的作品我们只知道一种。代表菩托库多人的诗仅 只两首简单的舞曲而已。曼恩的安达曼集,除了许多神话之 外,也只有两首歌谣。关于澳洲人的诗歌,只有对布须曼人 和埃斯基摩人,我们知道得还比较详细一点。但是这区区由 欧洲人搜集拢来而且译成欧洲文字的澳洲人的歌谣和故事, 我 们就能认为是真正充分的研究资料吗?我们对于格累 (Gery’)布雷克(Bleek)和林克(Rink)们在语言学上的准 备和注意,并不加以丝毫的怀疑。但是这些民族的语言和我们的完全不同,即使有最大的语言学的天才和注意,也不能 给我们以没有偶然发生的错误的确实保障。在原始诗歌的搜 集上,即使能避免一切错误,难道在翻译上也能完全避免错 误吗?当我们回想到用法兰西的文字从来不能表现出歌德歌 曲中的神韵,甚至用最接近的英国语言来翻译,也时常会失 去德国诗歌大部的特殊性时,我们怎轻易希望对于语言文化 和我们十分悬殊的狩猎民族的诗歌的原意,在翻译成欧洲文 字之后,还能很近似原意呢! 1 处在这种情形之下,希望这初 步的尝试能完全代表原始诗歌的广博的内容和价值,确是不 合理的。无论如何,我们除了举一个简略的概要之外,并没 有其他的奢望,大概在这个概要里,也还有很多地方是需要 修正和补充的。

              诗歌是为达到一种审美目的,而用有效的审美形式,来 表示内心或外界现象的语言的表现。这个定义包括主观的诗, 就是表现内心现象—— 主观的感情和观念—— 的抒情诗;和 客观的诗,就是用叙事或戏曲的形式表示外界现象—— 客观 的事实和事件—— 的诗。在两种情形里,表现的旨趣,都是 为了审美目的;诗人所希望唤起的不是行动,而是感情,并 且除了感情以外,毫无别的希冀。这样,我们这个定义,在 一面,从感情的不合诗意的表现中区别出抒情诗来,在另 一方面,从教训和辞章的表现与记述里区别出叙事诗和戏曲 来。 2 一切诗歌都从感情出发也诉之于感情,其创造与感应的 神秘,也就在于此。斯宾塞(Herbert Spencer)在其第一原则(First Prin Aciples)上,曾经定一种规条说:最低级文化的诗是一种“不 分体”(Undifferen-tiated)的诗,就是说那时候的诗,还没 有形成诗的类别却综合抒情、叙事及戏曲等要素于每一种作 品里,虽则综合得不很明显。这种见解很适合现代的科学进 化论;但不幸和事实并不相符。在我们研究所及的最低级的 文化里,我们发见他们的重要的诗也都和高级文明的诗一样 有着独立的和特殊的形式。然而我们不能不承认原始民族的 抒情诗含有许多叙事的原素,他们的叙事诗也时常带有抒情 或戏曲的性质。但是,我们倘若因此就称原始的诗歌为“不 分体”的,我们仍将没有权利拿文明时代的诗歌跟原始的诗 歌对立,因为纯粹的抒情诗、叙事诗或戏曲诗,是在无论什 么地方都没有出现过的。

              没有一件东西对于人类有象他自身的感情那么密切的, 所以抒情诗是诗的最自然的形式。没有一种表现方式对于人 类有象语言的表现那么直捷的,所以抒情诗是艺术中最自然 的形式。要将感情的言辞表现转成抒情诗,只须采用一种审 美的有效形式;如节奏反复等。一个五岁的儿童看见一只漂 亮的蝴蝶,就会喊出“啊!美丽的蝴蝶!”(O’the Pretty  butterfly!)来表示他发见的喜悦。这个呼声表现一种感情,但 不是传达感情,只是为表现感情,所以这个呼声不是实用的; 它也不是用一种艺术的有效的形式来表现的,所以也不是抒 情的。但是,倘若这只蝴蝶是非常美丽动人,引得那个小孩 子反复地作着喜悦呼声,而有合规则的音节,同时使得一个 个的字吐出节奏的音调,唱着“美丽的蝴蝶呀!”(O’the pretty but’terfly)这个呼声就变成歌谣了。

              原始民族用以咏叹他们的悲伤和喜悦的歌谣,通常也不 过是用节奏的规律和重复等等最简单的审美的形式作这种简 单的表现而已。挨楞李希(Ehrenreich)曾经告诉我们一些菩 托库多人在黄昏以后将日间所遇的事情信口咏唱的歌谣。“今天我们有过一次好狩猎;我们打死了一只野兽; 我们现在有吃的了: 肉的味儿好,浓酒的味儿也好。”或者“年轻的女郎不偷东西, 我,我也,不偷窃东西。” 我有一首颂扬酋长的歌,更加简洁了:仅仅言简意赅地 叙述了一句 “这位酋长是不怕什么的!” 3 他们把这些短短的 歌辞,每句吟成节奏,反复吟咏不止。 澳洲人的抒情诗在取材上并不能超出菩托库多人抒情诗 的水平。我们现在已经得到全澳洲各地歌谣的颇为完备的汇 集。这些歌谣差不多只含有一个或者两个简短的节奏的语句 或有复句或无复句不定的反复着。 4 这些歌谣遇有相当机会 就随口吟哦。格累说:“澳洲老人们对于唱歌,和水手们咀嚼 烟草一样。简直是家常便饭,他怒也唱、喜也唱、饿也唱,倘 若饮酒,如果没有饮到烂醉如泥的时候,就更加唱得厉害。” 那林伊犁族人在猎后满载而归时口里唱着一种国歌似的歌:“那林伊犁人来了, 那林伊犁人来了, 他们就到这里来了; 他们背着袋鼠回来, 而且走得快——那林伊犁人来了。” 5 旅途疲乏的漂零者诉苦道:“我疲于我的旅行了。我已踏遍耶纳 (Yerna)全土, 这是无穷无尽的路哪。” 6猎人夜里坐在营火旁边,追想日间行猎之乐,也发而为歌:“袋鼠跑得很快。袋鼠肥肥的, 我拿它来充饥。 袋鼠呵!袋鼠呵!” 7 然而另外一个人却很想看文明人的食品:“白人吃豆儿。—— 我想我也有一些, 我想我也有一些。” 8 欧洲人的生活所供给澳洲人的抒情诗的材料,可以说是 特别的丰富。当铁路敷设于那林伊犁地方的时候,那开车的 光景,就给了土人一种深刻的印象,于是行之于歌咏在举行 科罗薄利舞时歌唱:看啊!卡潘大 (Kapunda)的烟!一团团喷起的烟。 快看啊!烟气象云雾一样。 象海鲸喷水一样。”当某一只搁浅船上的金鹰章搁在喀耳华(Gulwa)地方某 一家人家的人字头的墙上时,他们立刻编成一个叙述那种情 形的歌,那歌是用单节的韵文和叠句制成的:“哦,喀耳华的鹫鸟啊! 哦,喀耳华的鹫鸟啊!” 9 准备作战的武士们,也借歌谣来发泄他们的愤怒,在那 歌谣中,他们预计着怎样对他们憎恶的敌人报仇雪恨。“戳他的额,刺他的胸膛, 戳他的肝, 刺他的心脏, 戳他的腰, 刺他的肩膀, 戳他的腹, 刺他的肋髈。” 1 0这样一直数下去,直到身体的各部都交恶运为止。他们 或者数计他们的武器以鼓励自己。

              “布鲁 (Burru)的楯,棍棒和长枪, 还带着比拉 (Berar)的飞去来器, 华罗尔 (Waroll)的宽阔的飞棒 (boomerang)布丹 (Boodan)的带、缨和帷裙; 起来,跳上前去,瞄得准呀,用这匀直的鸵鸟枪!(Emw-Spear)” 1 1 有时候也拿歌谣的本身来作为锋利的武器。讽刺的歌谣 是澳洲人大家所爱好的。格累曾经听见有人唱过一首讥刺土 人的歌,歌辞如下: 1 2“噢,怎样的一条腿, 噢,怎样的一条腿, 

               你,袋鼠脚的贱东西!” 土人的警察官第一次到威尔温(Wailwnn)区域的时候, 他们唱着嘲笑那班警官的歌道:“滚开罢,你们这班瞎眼的东西,我希望你们一去不再回, 到悉德尼 (Sydney)去呀,到悉德尼去呀,一去不 再回,再会。” 1 3一个朋友告别之后,那些留下的人们忧伤地唱着: “回来啊,再回来啊!” 当第一个土人从柏斯(Perth)乘船到英国去的时候,其 余的人永远反复地唱着下面的歌“孤单的船儿漂泊在哪里?我永远不会再见我亲爱的人儿了! 孤单的船儿漂泊在那里?” 1 4当一个亲戚到他们所谓“旅人永远不再回来”的国土去的时候,本部落的妇女们都引吭悲歌。格累曾经记述在澳洲 西南地方,他们在一个青年殡葬时所唱的挽歌。青年的妇女们唱:   “我的年轻的兄弟啊——” 老年的妇女们唱:“我的年轻的儿子啊——” 双方合唱: “我决不能再看见他了,   我决不能再看见他了!”最后,我们再译出澳洲人的“宗教的”抒情诗的一个例 子来罢,这是在下麦雷 (Murray)地方,青年人社式的庆祝 宴上所唱的歌:“你今天吃点苦头你的胡子就会出来, 那时你可以和大人们一起, 尝那种神秘的肉味。” 1 5 这一类诗歌的大部分,特别是那些为求愿和治病而唱的, 我们是完全不能了解的,恐怕除了创制者本人之外,就是澳 洲人也不懂得罢。

              不幸曼恩也没有给我们举出安达曼岛民的抒情诗的实 例。但是至少他们的诗歌也有一种一般性,从那种性质看起 来,明科彼人的诗歌,大体上和澳洲人的诗歌没有什么根本 的差别。“将题材—— 就是诗人或其种族最近所遭遇的冒险事 业和意外事件—— 组成两行短诗或一对诗句,而连以叠句,这种叠句有时候是只有两句反复的独唱诗。” 1 6菩阿斯说:“每一个埃斯基摩人都有他自作的曲调和自作 的歌辞。其内容取材于能够想象得出的每一件事情:如夏季 的美丽,诗人在各种不同环境里的思想和情怀,例如在侦伺 海豹的时候,或与别人生气的时候;他们或者讲述某一种重 要的事情,如长期旅行之类。讽刺歌是他们所喜欢的……歌 谣的形式则有严格的规定。将全诗分成长短不同的诗句,而 且长短相间地排列起来。” 1 7 这一类的歌谣菩阿斯记录了一大 批,但是一首也没有翻译出来。在另一方面,林克却翻译了 几首各有特殊性的诗, 1 8 我们就从他的翻译里选出三个例子 来。根据这些诗,我们可以看出埃斯基摩人的诗,有许多地 方竟凌驾于澳洲人和菩托库多人的抒情诗之上。第一首歌是 从格林兰地方的一个埃斯基摩人库可克(Kukook)那儿得来 的—— “他虽则是一个贫穷的猎者,然而却是欧罗巴人重要 的朋友”—— 大约七十年前的一个节期里,在格林兰的南部 唱 的。 “这 个 淘 气 的 小 库 可 克——imakayah hayah,i A makayahhah hayah—— 这样说:‘我将别离我的故乡, 坐了一只大大的船。 为了那可爱的小姑娘。 我要预备好我的明珠, 那些象煮熟了的明珠。 我到了异乡以后,还要回来,那些卑贱的亲戚—— 我将把他们一齐召来—— 用一根很粗的绳头,给他们响打一顿。那时我要结婚,一次要娶两个新人;这个最亲爱的小宝贝—— 只穿着斑驳的海豹皮衣裳, 还有一个小妖精,却穿着小海豹皮的衣裙。’” 1 9 第二个例是两个东方格林兰人所编的讽刺双声曲。这是 极象上巴伐利业 (Upper Bavaria) 和提罗尔 (Tyrol) 的 “高级学生”互相嘲笑的即兴歌:沙夫特拉德:(Savdlat)南方,南方,啊,南方,在那一边儿—— 当我住在中部海岸时,我遇见了布尔吉基索克, 他吃比目鱼而长胖了。中部海岸的居民不知道怎样谈说,因为他们羞用他们的语言他们又很愚蠢。他们的语言并不一样:有些带着北方口音,有些是南方口气;所以我们不懂他们的语言。布尔吉基索克:(Pulangitsisok)有一次沙夫特拉德曾愿我作一个优良的格林兰渔船  的船夫,希望我可以在我的渔船里载上很多的货。 好些年前,他就盼望我的渔船能装载沉重的货。那时沙夫特拉德怕自己的船儿倾覆,和我的船儿相  连,于是他的船上才能装运很多的货。 当我应该牵曳你的时候,何以可怜地呼号—— 恐怕——船差不多遭了倾覆—— 你只好拉住我船上的缆索。 第三个歌,是这个文化阶段里很少有的一种作品。它是 自然景色—— 翩翩然云霞缭绕着山顶—— 的抒情赞美歌。伟大的库纳克山在南方,那边——   我看见它;伟大的库纳克山在南方,那边——   我眺望它:发闪的光在南方,那边—— 我赞美它它向着库纳克山另外一边—— 扩展开来,仍旧是库纳克山, 可是包围了海。看啊!它们 (云)在南方—— 怎样的流动而且变化——看啊!它们在南方——怎样的交互成美观, 它 (山顶),朝向着海,是变化的云,包围的海, 交互成美观。 2 0 大多数的原始诗歌,它的内容都是非常浅薄而粗野的。但 是,这种诗歌还是值得我们深刻注意,因为它可以帮助我们 对原始民族的情绪生活有一种直接的洞察。狩猎部落的抒情 诗很少表现高超的思想;它宁愿在低级感觉的快乐范围里选 择材料。在原始的诗歌里,粗野的物质上的快感占据了极大 的领域;我们如果批评他们说胃肠所给与他们的抒情诗的灵 感,决没有比心灵所给的寡少一点,实在一点也不算诬蔑那 些诗人。倘若我们擅自承认澳洲人和菩托库多人的一饮一食 的歌谣为诗的作品,那简直是对唯心的审美学者犯了一种亵 渎之罪。然而,这些作品却是依韵律的形式用口头传述的感 情的真实表现。世界上决没有含有诗意或本身就是诗意的感 情,而一经为了审美目的,用审美形式表现出来,又决没有 什么不能作为诗料的感情。而且,倘若我们记得就是文明国 家极细腻的抒情诗人,尚且有时候不以饮食的快感为不值得 赞美,那么因反对此外袭用诗歌的名称而发生的愤慨,也许 就可以缓和一点了。

              在原始的抒情诗上,我们时常看见毫不象诗的题材,同 时在欧洲抒情诗上最名贵的歌咏题材,在原始的抒情诗中,无 论怎样也找寻不出来。我们无论打开哪本抒情诗集,必定可 以看到其中的大部分是专门描写爱情的快乐和痛苦的。但在原始的抒情诗上,除了极其粗野情况之外,却难得看见他们 叙述两性的关系。在澳洲人,明科彼人或菩托库多人中我们 决然找不出一首恋歌;就是最通晓埃斯基摩人的诗歌的林克 也说:“爱情在埃斯基摩人的诗歌中只占据着极小的领域。” 最初我们对于这个缺点觉得很惶惑。是不是还有一种感情,比 较所谓“生命的皇冠”的爱,更能激起深刻的热情,更强有 力地驱使自己入于诗歌中呢?在开化的人类中实在是没有的,但是我们已经再三宣言,我们不能企图从高级文 化的人类的感情中,抽出象似低级文化的结论。我们的意识 界里的所谓爱,好象是一朵鲜花,不能在狩猎生活的硗瘠不 肥的土壤上开放的。在澳洲和在格林兰的所谓爱,并不是精 神的爱,只是一种很容易在享乐中冷却的肉体的爱。我们不 能否认在最低级的民族间,也会发生所谓浪漫的爱的事件,不 过这只是偶然的例外。在另一方面,在结婚的夫妇间发展着 一种内心的爱,也并不少见。只是,这种长期满足的结婚之 爱,在澳洲并没有比欧洲更需要形之于歌咏罢了。卫斯特马 克说:“当人类的发展还在低级阶段的时候,两性恋爱的力, 要比双亲抚抱幼儿的慈爱的力微得多。”这论调大体是很公正 的。 2 2 事实上,在我们所搜集的许多作品里,关于追悼血亲或 友族的人死亡的歌谣确实有不少,然而关于哀伤爱人 (lo- ver)或情人(sweet heart)丧亡的挽歌,却一首也找不到。 对自然的欣赏,在文明国家里,不知催开过多少抒情诗 的灿烂花朵,狩猎民族的诗歌,却很少有这类性质;但是,这 个事实也是不足为奇的,因为野蛮人是自然的奴隶,这种不得不劳作于鞭挞之下,不得不度其难随人意的生活的奴隶,是 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绪去称赞那残酷的主人的伟大和优美 的。因此我们对于澳洲人,明科彼人或菩托库多人的抒情诗 的缺乏审美的自然欣赏的痕迹倒并不以为可怪;而对于林克 的可以在埃斯基摩人中发见跟最近欧洲的诗体相类似的描写 云雾缦缦的雪峰上的光明景象的诗,却很以为可异。

              狩猎民族的抒情诗,大概是十足地表现着自我性质的。诗 人专门咏叹他自身的苦痛和喜悦;很少提到他同伴们的祸福。 在澳洲所看见的同情抒情诗的唯一例子,就是挽歌,这些挽 歌也仅仅是因血族和种族的相关而发的。原始人的同情心,通 常除了本部落的那个狭小范围之外,从来不及他族的。如果 他的抒情诗偶尔提到一个异族的话,那么,不是含有敌意,也 必是含着侮辱的意义。一切低级民族的特性,都特别喜欢讽 制的歌谣。 2 3 我们看了上面的例,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嘲笑是怎 样的卑劣和粗野。身体上的缺点是这一类歌谣的最好的题材。 原始民族是和文明社会的儿童一样的利己和残忍的。我们曾 经在柏林的一个学校门前,看见一群儿童,一面追逐一个跛 脚小女郎,一面唱着揶揄的歌:啊!啊!啊!安娜有只木头脚, 啊!啊!啊!同样地,在乔治王海峡的澳洲人唱道: 噢,怎样的一条腿,噢,怎样的一条腿, 你,袋鼠脚的贱东西! 

               
              原始抒情诗是和原始生活一样简陋和粗野的。然而这些 粗野感情的粗野表现,对于澳洲或安达曼的诗人们,其价值, 恐怕并不低于欧洲人诗中所有的较高尚和更同情的细腻表 现。诗歌是郁积着的感情的慰藉物,不论用最低浅的形式或 者用最高的形式,本质上是相同的,—— 就是对于歌者的一 种发泄和慰藉。甚至最粗鲁的澳洲诗人,也会说欧德剧中的 塔索 (Tasso)所说的话:泪,慰安的泪,慈悲的自然所授给我们的, 一个人忍到不能再忍时,就吐出痛苦的呼声。我在悲哀之中,自然留给我曲调和言语。 使得发泄我不可遏制的悲哀;人们在极大的痛苦中往往静默着;上帝却许我倾吐我的忧思。有一天格累在他仓皇地退到珀特 (Pertt)去的路上不听 他的从者,土人开白尔(Kaiber)的严重的警告,吃了禁忌的 贻贝,直到夜深还听见他唱着澳洲人迷信的恐怖歌:唉!为什么要吃贻贝呢? 现在魔鬼的风暴和雷霆可来了。 唉!为什么要吃贻贝呢?他恐惧地歌唱直到睡熟。正如弥尔(Stuart Mill)所说: “诗是我们悲哀时的催眠曲。”这些自我的抒情诗,即使对于诗人的自身有一种价值,但 对于别人又有怎样的价值呢?原始人对于他邻人的祸福,是不大注意的,所以我们很容易料想他们对于诗人个人的悲哀 和喜悦,也会同样的毫不注意;然而,我们发见事实恰恰和 这相反,又不禁非常惊异。菩阿斯说:“许多歌谣很受埃斯基 摩 人的喜欢,而且和世间一切的流行歌谣一样的受人欢 迎。” 2 4 在安达曼岛,诗人可以因一首短歌而名垂“不朽。” 2 5 在 澳洲,好些歌谣都能风行全洲而且能保存几代之久。“在土人 之中,有几个著名的诗人,其歌谣分布各地,象欧洲流行的 歌曲似的,唱的人非常之多。” 2 6 更使我们惊奇的,就是“这些 著 名的歌谣,甚至在不懂他们的语言的部落里也有人爱 唱。” 从这个最后的奇妙事实,我们可以得到这个问题的全 部解答。就是原始群众对歌谣的形式分明比对歌谣的意义还 注意得多。

              每一个原始的抒情诗人,同时也是一个曲调的作者,每 一首原始的诗,不仅是诗的作品,也是音乐的作品。对于诗 的作者,诗歌的辞句虽则有它自身的意义,然而对于其他的 人们,在很多的地方,都以为辞句不过是曲调的荷负者而已。 事实上,我们通常也是不惜牺牲诗歌的意义来成全诗歌的形 式。埃尔说:“许多澳洲人,不能解释他自己家乡所唱的许多 歌谣的意义。而且我们相信他们所作的解释,也是非常不完 全的,因为他们对于歌的节拍和音段比歌的意义还看得重要 些。” 2 9 还有一位著作家说:“在一切科罗薄利舞的歌曲中,为 了要变更和维持节奏,他们甚至将辞句重复转变到毫无意 义。” 3 0 在明科彼人中对于形式的兴趣也很偏重。曼恩说:“他 们主要的努力就是严格地遵循节拍。在他们的诗歌中,一切东西—— 甚至意义—— 都要迁就节奏……在他们的诗歌中, 不但对辞句的形式,甚至对于文法上章句的结构,都可以自 由运用。例如,他们的歌辞中有一句叠句是:“chēklūya F lak G u A myr A à”就是“谁丢失了硬壳乌龟?”然 而在散文中,同样的句子却应该是:“mij G a A ya FA dichē A balenbákàchi G re” 一看就能明白这两种体裁之间,是有多么大的区别。在 这一句歌里也和在其他许多歌里一样,辞句为了照顾诗形凑 就韵律的缘故,已经被雕琢得不容易辨识。 3 1 事实上,诗人作 了新的诗歌,有不少时候不得不用普通语言译述诗歌的意义 给他的歌者及公众听。 3 2 关于埃斯基摩人,就菩阿斯所搜集的 少数诗歌之中,已经有五首足以指证这种事实的诗。这些诗 歌的本文只是一种完全没有意义的感叹词之节奏的反复堆砌 而已。 3 3 这样,我们不得不下一种结论,就是最低级文明的抒 情诗,其主要的性质是音乐,诗的意义只不过占次要地位而已。

              人们常说诗的发展,起源于叙事诗。这是实在的,欧洲 文明国的文学史,是以叙事诗开始的,但是和荷马诗中的英 雄的铜铠和宝剑不是原始的武器一样,荷马的叙事诗,也不 是原始的诗。叙事诗是用审美的观点为着审美目的的一种事 实的陈述。诗的叙述并不是绝对需要用韵律的形式表现的。一 件用绝对正确的韵律,和毫无瑕疵的韵脚所叙述的事实,不 一定是合于诗的;事诗,除了少数韵律的句语外,其他的全是散文。只有埃斯 基摩人的童话(Ma B rchen)才大部分是用正确合律的朗诵法讲 说的。诗人的作品的特性,在于他的主义是要影响感情,也 只要影响感情。含有外表目的的任何故事,不论是要教训听 众,或者是要使听众受刺激而动作的故事,不问它是装成散 文,或是纳入诗的形式之中,都同样的不是诗的作品。

              在理论上,叙事诗的定义是非常容易下得清清楚楚的,但 是,当我们一经从理论的境域,蹈入实际的世界时,我们就 会感到这种不遂心的经验的痛苦,这种经验对那些不会好好 儿设法避免的、玩忽的理论家们,是无可逃避的。我们在许 多千变万化的实际表象之前,如果坚持着简单的定义,是会 觉得手足无措的。我们将怎样从历史的传说里区分出叙事诗 来呢?现在看一个安达曼人的故事:“古代明科彼族的一个女 人有一个儿子;因为他的气力和功业博得了盛大的名声。但 是又因这些事情的缘故,引起了另外一个青年名叫白利比 (Berebi)的妒忌,结下了很深的仇恨。在雨季开始某一日,白 利比去访问那个青年的母亲,并且请求他们准他同坐他们的 独舟去游河。他们同意了,白利比就带着一把生锈的斧头和 一块磨刀石,走上船去。他把武器藏在船底之后,就走到那 个青年面前,握住他们的臂膊,从手指一直嗅到肩上,好象 欣赏他筋肉发达似的。他一面嗅着,一面喃喃自语,要使鲜 血染他的嘴唇。忽然,他刁乖地咬伤那个青年的臂膊,而且 杀死了他;但是杀人者的牙齿,深深地陷入被杀者的肉里,不 能够拔出来,因而终于为被杀者的友人所捕杀。后来两具尸体抛入海中,那个青年变成了一个蜥蜴,杀人却变为一条毒 鱼。青年的母亲在伤心悲痛中做出了种种罪恶,因而蒲拉加 (Puluga)神,竟用洪水来惩罚他的罪恶。” 3 4 这个故事,除了 最后一段,很可以认它是历史的传说,同时在另一方面,也 可以看它是诗的创作。 3 5 关于这一点,我们认为是不能怎样决 定的。大多数著作家,对于这些地方,都用一种非常权宜的 方法来说明,就是凡是富于空想的(Fanciful)都是诗的作品。 但是他们首先忘记了那“空想的”概念,在不同的个人和不 同的民族之间,其意义的广狭大相悬殊。受过教育的欧洲人, 对于人变为鱼和蜥蜴的故事,一定会感到是颇念空想的;但 是这样奇怪的事情,对于粗野的明科彼人的宇宙观恐怕是极 其自然的。我们要特别当心,不要照通俗的样儿把空想和诗 混在一起。诗人固然要运用空想或者创造的想象,然而,研 究家也同样地要运用空想。要解决数学上的问题或构成物理 上的假定,和要将神仙故事变成诗,对于空想的需要是相等 的。其主要的差异,不过在想象力所倾向的目的不同而已。一 个虚构的故事,即使它富有空想,也不见得就是诗的;只有 在空想能振起,又能保持审美感情时候,才是诗的。澳洲有 一个故事讲到塘鹅(Pelicaa)怎样会有黑白的羽毛,说:“在 最初,一切塘鹅都是黑的。有一天,有一只塘鹅被澳洲人所 欺骗,它气愤非常,竟想将身体涂白,以便和人们斗争。当它刚涂饰到一半的时候,另一只塘鹅来了。因为它不认识这 种黑白相间的怪东西,就用嘴去啄它,并且杀了它。这事以 前,一切塘鹅全是黑的,现在却有黑白相杂的羽毛,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3 6 这个故事,当然是富有空想的,但是以它的性 质论,与其说是诗的宁可说是科学的。就因为做这故事的目 的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教育。实际上,我们不妨称它为 原始的动物学学理。所谓学理就是将不知原因的现象,归并 入知道原因的现象群里去。澳洲人的这个故事,与这条原理 恰恰相合。澳洲人的皮肤原来是黑色的;只有他们为了斗争 而涂白身体时他们才会变成白色。现在塘鹅的羽毛黑白交杂, 就以为塘鹅也是为斗争而涂白身体的,又以为它的涂染工作 没有完成,所以没有全身都白。这种解释,在欧洲人看来原 是非常可笑的;然而那故事原本不是为文明的欧洲人,而是 为原始的澳洲人说的。 

               
              布须曼人,有如下的一段故事说到星的起源:“古代有一 个女郎—— 布须曼人的始祖—— 想造出一种使人们看得出回 家之路的光,所以她把炽热的灰烬撒向空中,于是火花就变 成了星星。”使布须曼人想出这样幼稚故事的思想倾向,与诱 导前人从事重要发明和深刻洞察的思想倾向,在原则上是相 同的。他们在这种原始的科学的努力之外,又制造了许多关 于语言的假定。在明科彼的语言中,同是“gu-rug”这个字, 却可以用作“夜”的意思,也可以代表“毛毛虫”的意思。他 们因为不能不说明原因,又有如下列的一个故事。“有一天太 阳燃烧似的照耀着,令人非常苦闷。有两个因苦闷而烦躁的 妇人,为了要发泄她们的苦闷,把一条可怜的毛毛虫践踏死 了。普尔加神对于这件罪恶非常震怒,于是降下漫漫的长夜, 可使人们对日光的价值再看高些。所以夜和毛毛虫同样的叫做gu-rug。” 3 7 原始人的文学充满着这一类的故事,而这类故 事的实质都不是诗的。固然那些作品里也含诗的原素,但我 们却不能把那些原素抽分出来。所以我们在研究原始的叙事 诗时除了将这一群完全撇开不管 (不顾其中有无诗意)而专 研究那些没有历史的传说和科学的假设的性质的故事之外, 并没有别的方法。不幸得很,我们这样分开了还是不能根据 一般的原则来处理,而必须个别的由其本身来决定,而且在 我们着手进行之时,还常常会陷入谬误。然而,更不幸的还 是在即使没有这个缘故,我们的材料已经很少,因为这个缘 故,必将更形锐减。曼恩从明科彼民族间搜集来的故事,大 部分都是神话的,在澳洲人的故事中,只有极少数才确是诗 的。布须曼人的动物故事,其中的大部分也应当抽出。只有 从埃斯基摩人的故事中,我们才看得见有相当部分是纯粹的 或者是主要的,由诗的动机促成的。我们在下面所举的原始 叙事诗的特性,只是关于详细选择之后所遗下来的少许材料 的:原始叙事诗的产品,大概篇幅都很有限。像印度人希腊 人和德意志人那样伟大的叙事诗,在原始期的文化上,是和 金字塔和宫殿一样稀少的。但为这种工程所需的建筑材料,确 是早已随处散放着。狩猎民族的多数故事,题材大都有关联。 例如,在布须曼人之间,蝗虫是一切故事的中心;然而虽有 这样的关联,各个个别的故事从未联合成一个诗的系统。布 雷克固然曾经提他南非洲动物故事全集为南非洲的列那孤, 实际上,也最多不过包含着南非洲的列那孤的许多材料而已。

              原始的叙事诗,是从与野蛮人兴趣最接近的人及动物的 生活圈子—— 原始的艺术很少超出这个范围—— 采取材料 的。在澳洲和南非洲动物的诗颇占优势,北方住民所讲的故 事,却常用人事做材料。林克说,“埃斯基摩人的故事,给予 我们以一幅真实的图画。他们描写在他们的生活及自然环境 内,引起他们最强烈的想象的一切,例如使他们感到伟大和 愉快的,以及使他们觉得可恶和恐怖的各种事务。他们不断 地描画激烈的生存竞争强迫他们承认与赞叹那代表胜利生活 的第一条件的个人的勇敢和气力。在另一方面,用勇力而使 生活的快乐增大和稳固的思想,却很少表现。在他们的叙事 诗里,对于爱情那种最普遍的感情,仅占了极小的领域。诗 里的材料既那么贫乏,热望和感情又那么单纯,就无怪我们 读了那些诗会感到很厌倦很单调了。”

              文明民族的叙事诗,好比宽阔而平缓地流着的江河;反 之,野蛮人的叙事诗,好比狭隘而水流湍急的溪涧。他们的 故事只有一个方向。诗人和听众的兴趣,完全注重在动作的 进展,其余的一切,他们很少顾到。现代最好的小说,是动 作不过用来显示人物的个性的。在原始的故事里,却是人物 仅仅用来展开动作的。所以,那些人物,他们决不加以描写, 仅仅加以指示,而且通常不过用极粗忽和最肤浅的方法来指 示。对于这个要点,我们如果将澳洲人或布须曼人的动物故 事和德国的列那孤(Reineke Fuchs)故事对照起来看,必有 极多的心得。德国的动物诗里,动物是按照几种动物的性质 的首尾贯彻的进展,其动作是经优美地观察,并且按着各动物的天然特性而加以描写的。然而,在布须曼人和澳洲人的 动物故事里,诸动物的性格,大概是随便加以处置,而且常 以完全附属的地位来处置它的,只有在很少的情形之下,在 动物的性格和奇特动作之间,可以稍稍发见内心的关联。在 埃斯基摩人的故事中,也很少有关于人物的描写。对于一个 人物的性格,大概至多不过说其人之或 “好” (good) 或 “坏”(bad)而已。典型人物虽则也有几个,然而各个人的特 性,我们却总找不出来。“老年的独身者们常是滑稽而古怪的 人;女人普通只是注意她自家的家政和蓄积的;可怜的寡妇 必有仁慈的好心地;五兄弟一群必居傲慢而粗暴的,中间的 那个,必有妒忌之心。”

              原始人对于大自然的描写,更加不注意了。我们在以前 已经指示过,并且已经说明其理由,大自然对于狩猎民族,不 过是一种极实际的兴趣而已。自然的景色,在他们的故事中, 只在对动作的了解上有直接需要的时候,才为他们所注意。就 是树是树、山是山、海是海,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在原 始叙事诗里,自然写的稀少,正和英国古代剧场上的缺乏舞 台装饰一样。动作的地方,从来不加描写,只举名目而已。

              就是那独占着原始故事家及其听众的兴趣的那动作的本 身,也不足以吸引我们的注意和抓住我们的注意。特别是澳 洲人和布须曼人的故事,很难使欧洲人感受到什么兴趣。这 些作品的内容,包含着许多杂乱无章和关系松懈的奇异情节, 至少从我们的眼光看起来,在这些情节里,是看不出什么深 刻的诗的关系来的。这里可以举一个例为证—— 从布雷克的翻译,经过拉最尔(Ratzel)删略过的布须曼人的蝗虫集里举 出一段话来:“蝗虫取了一只鞋,并将那只鞋变成一只大羚羊,蝗虫把 那只大羚羊藏在芒草中当作玩物,并且用蜜喂养它。为了要 知道蝗虫为什么不带蜜回家,猫鼬就被派去看风;但是当蝗 虫想从芦草中唤出大羚羊的时候,猫鼬却把它关闭在一只口 袋里,它就依祖父的忠告,在袋里咬穿一个孔。猫鼬就把大 羚羊从芦草中叫了出来,将它射杀。蝗虫发见它的游伴死了, 哭得很是伤心,就追寻踪迹,发见两只长尾猿正在收集羚羊 的血汁,其中一只猿抓住蝗虫,狠狠地掷在死羊的角上。但 是蝗虫却钻过别一羚羊的胆囊里躲在黑暗里。在太阳还没有 下山的时候,就逃回家了。那两只猿把羚羊的肉撕成一条一 条,与他们的武器和衣服,一起挂在树上。到了夜间,它们 正睡着的时候,那株树生长起来,慢慢蔓延到蝗虫和猫鼬的 地方,等他们的仇敌醒过来的时候,蝗虫和猫鼬已取得全部 的财物。其中一只猿猴只有一条带子没有被夺,就用来作为 尾巴了。” 4 0

              这种故事,正像我们的小孩子们互相传告的故事一样。它 们是纯然发生于喜欢荒唐无稽的嗜好,而用最粗野的形式以 满足诗的兴趣的要求的。在这些故事里面决没有什么高尚的 艺术统一性的踪迹;只是一种空想连接着一种空想;而且这 种空想愈是牛头不对马面才愈好。和这些噜苏的作品比较起 来,埃斯基摩人的故事已经表现出相当高级的叙事诗的形式 了。为了要指正将空想和诗意混作一物的错误意见,特举出发展程度较高而含空想原素较少的埃斯基摩人的叙事诗,和 我们在澳洲人和布须曼人之中所见到的最粗野而空想却较多 的叙事诗比较一下,决不是无益的事情。那种原来很野蛮的 蕃衍的空想,在诗的发展的进程中,已经渐渐地被删除并征 服了,到现在,最伟大的诗人给予我们的最优美的空想,常 常是最单纯而又最自然的。埃斯基摩人知道怎样应用最高点 和对比的原则;而且对于注意、同情和愤怒等的引起也是很 成功的。林克说:“诗人们从他们的贫乏的材料里去获取效果 和变化,确是具有特别技能的。倘若更进一步去研究他们的 故事,在他们用最平凡的开端,而达到最完备的发展的方法 上,以及他们愿意操纵听众的注意而故意一面叙述危难,一 面说明克服这种危难的手段的方法上,我们也可以发见了一 种真实的诗的感情。” 4 1 倘若我们读了下面所举的小该沙苏克 (Kagsagsuk)故事,谁也会承认林克的话是对的。这是埃斯 基摩人所爱好的故事的一种,并且呈现着一切叙事诗的艺术 特性。这里,除了几处不重要的已删略之外,我们现在举出 林克根据九种不同的版本所发表的形式举例如下: “从前有一个可怜的孤儿,生活在凶狠的人群中间。这个 孤儿的名字叫做该沙苏克。他的养母是一个贫穷的老妇人。他 们住在一家人家门口的一间卑陋的狗舍里,他们是不许走进 那家人家的住房里去的。该沙苏克为了要使自己温暖一点儿, 就睡在过道里的狗群中。当人们拿鞭子去打醒他们的橇狗时, 如果鞭子也打到这个可怜的小孩子身上,他们是漫不介意的。 当人们以象脂和冻肉大嚼之际,假使该沙苏尔也睡在门口,他们常常会用手指塞进了他的鼻孔,而高高地把他举起来。所 以他的鼻孔涨大了,否则也不过和平常的一样大小。他们有 时候会拿冻肉赏给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吃,但是他们并不借刀 给他去切碎,他们还说他用牙齿咬就尽够了。有时候他们会 拔掉他的一对牙齿,说是因为他吃得太多。他的穷困的母 亲也为他做了一双靴子,和一杆小枪,使他可以出去和别的小 孩子一块儿玩,但是小孩子们推倒了他,使他在雪地上打滚, 将他的衣服弄得遍身是雪。还想尽种种方法虐待他。有几次 女孩子们以污物涂满他一身,有一次,他独自走到山上,思 索着他要怎样才能强壮。他的养母曾经教过他魔术的咒语。其 时他正站在两座高山中间,他就高声叫喊:“力气哟!到这里 来呀!权力哟!到我这里来罢!”忽然,像狼一样的一只大野 兽出来了。该沙苏克吓得了不得,连忙逃走,但是那只野兽 马上追着了他,卷起他的尾巴象绳索似地绑住了小孩子的身 体,并且拖倒了他。那时候,该沙苏克耳边只听见一种嘎嘎 的声音,又看见许多海狗的骨头,从他的身体上落下来。于 是狼开口说“这些就是阻挡你发育的骨头。”随后那只怪兽又 把这位少年推倒两次,每次都有骨头掉下来,然而掉下来的 数目已经依次减少了。第四次推他时,该沙苏克不致跌倒地 下了;第五次他居然能够站立不动了。狼就对他说:“倘若你 想使你身强力大,那么你每天到我这儿来。”该沙苏克一路回 家,感觉自己非常轻快,而且感觉走路也轻快得多了。他归 路中的石子,向四周抛扔。当他行走将近家门的时候,女孩 子们大叫“该沙苏克来了,快抛泥呀!”男孩子们也像平常一样的恣意凌虐他。但是他一点也不抵抗,照例跑回狗舍里去 睡觉。从此之后,他继续到狼那里去,身体日益感着强壮。但 在回家的路上,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在他的前面及周围的地 上飞踢石子,弄得石子在他的四周飞散。到最后,连狼也不 能推倒他了。于是狼说,“现在已经够了,人类是不能战胜你 的了,然而我忠告你,你最好还是守着以前的习性。不过,到 冬天海水结了冰,那就是表现你的力量的时机了。有三条大 熊将要出现,你可以光手格杀它们。”那天该沙苏克回家,一 路上还是左右飞掷石子。但是,到家以后,他的举动却完全 和平常一样,人们却比以前更虐待他。到了秋天,有一日,船 夫们撑了很大的木头回来,那木材非常的重,船夫们不能在 当日把全部搬运回家;所以他们把它缆在海岸边的一对大盘 石上。但是,该沙苏克在半夜里偷偷地跑去,解开缆着的木 材,背着它回家,将它深深地掷入屋后的地上。第二天早上, 人们不见了木材,非常惊异,但不久有一个老妇人在屋后发 见了。那时候大家都喧扰得了不得,到处喊着:“这究竟是谁 干的?”“在我们之中,必定有一个巨人那样强壮的人!”于是 一般青年人的举动都装做象是要叫别人猜想他自己就是做这 件事的英雄似的—— 这些欺世的人呀! “不久,冬天来了!住在屋子里的人们,更加任情任性地 凌辱该沙苏克了。然而他还是守着他的老习惯,丝毫不让人 们觉察有什么两样。有一天,三个人走来告诉大家,说现在 有三头大熊登上冰山,谁也不敢去捕它们。该沙苏克知道这 是他表现力量的时机到了,就去对他的养母说:“妈妈!请你把你的长靴借给我,我要和他们同去看熊去。”老妇夫轻蔑的 把靴掷给了他,讥笑似地说:“替我剥两张熊皮回来,一张我 要做褥子,一张我要做被头。”他只当没有听见,急忙穿上了 靴子,缚紧了破衣服,跑出去了。当人们看见他的时候,都 喊着说:“那不是该沙苏克吗?”“要他到这里来做什么?”“滚 他的蛋!”女孩子们也喊着说:“该沙苏克疯了!”然而他一点 也不介意,冲过宛如“过江之鲫”的人群中,尽力的奔跑,脚 跟几乎踢着颈子,把脚下的雪花弄得乱飞,如虹霓一样灿烂 地环绕着他的四周。当他手脚并用的攀上冰山的时候,立刻 有一只最大的熊张开前爪向他扑来。但该沙苏克侧转躲过乘 势抓住熊的前脚。猛烈地向冰山一摔,那熊的肢体就从身躯 分裂了。于是他把熊的躯体抛向观众,喊着说:“这是我的最 初胜利品,拿去剥了它的皮,割分它的肉罢!”这时观众以为 第二只熊一定会杀死他。但是该沙苏克也如对第一只熊一样 地收拾了第二只熊。于是他奔向第三只熊,提起它的前脚来 殴打观众,一面说:“这个混蛋凌辱过我的,这个家伙待我更 厉害!”他不住地打,一直到所有的人们都害怕得满回家里去 了。他回到家里去的时候,取出两张熊皮一直送到他的养母 面前说:“这是你的褥子和被头!”然后他叫她去处置熊肉,把 它烹调起来。现在人们立刻来请该沙苏克到住房里去,但是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谦卑地在过道上走,说:“我真不能进去 呢,除非哪个钻进我的鼻孔举起我来。”然而谁也不敢冒险去 尝试,只有他的养娘照着他所要求的那样做。现在人们对他 非常客气了,这个说:“请你走近一点。”那个说:“来!亲爱的朋友,请坐。”第三个人却说:“不,不要到他那里去坐,他 的椅子上没有垫子,这儿已经替该沙苏克君预备好座位了。” 然而,他不顾他们一切的奉承,照例坐在狭而硬的破凳子上。 吃饭完了之后,住在那家里的人,派一女子为他们所谓“亲 爱的该沙苏克君”拿水来。在那个女子回转来他喝完了水之 后,他悄悄地拉拢那个女子来表示谢意,却突然将她紧紧抱 住,致使那个女子立刻从口里喷出鲜血来。该沙苏克只说了 一句“我相信她已经破裂了。”她的父母也只非常谦卑地说: “啊,这算什么,她除了送水外,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过 了不多久,有青年人走进屋子里来,他向他喊着说:“你们可 以作漂亮的海豹猎者。”说着忽然抓住他们,把他们一个个的 撕裂了四肢才罢。他们的父母也只有说:“这不算什么,他是 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该沙苏克这样继续着报仇,将曾经虐待 过他的那些人们,都杀光了,只饶恕那些待他好的穷人们,用 那些贮藏了过冬的粮食和他们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他拣选了 几只最好的船,勤奋学习驾驶,不久,就实践到南方和北方 的长途旅行。他四处旅行,心里很是得意,并且到处卖弄他 的力气。”

              这个小该沙苏克的故事,它的非常有效的形式,和它的 某部分的内容每会使我们联想到欧洲文明民族的最精彩的童 话来;而且这种联想又会不由自主的引起了一种疑问,就是 这埃斯基摩人的故事到底是否从欧洲的神仙故事脱胎来的。 因着这个疑问,我们遇到了研究原始叙事诗者必须设法对付 的一个最大的困难。问题是原始民族的许多故事,真是原始故事吗?我们相信至少对于该沙苏克的故事,我们能够肯定 地答复这个疑问。然而埃斯基摩人有非常多的故事,我们不 能证明是不是他们本地的产物。那些作品和著名的挪威故事 非常类似,如果得不到更多的证据,要说他不是从前斯干的 那维亚的移民所留下来的东西倒是很难的。 4 3 其余的故事大 多是从邻近的印第安族借来的;还有在近世中,由欧洲的传 教师、商贾和水手等,介绍过去的,也不在少数。用同样的 怀疑态度对付澳洲人或布须曼人的故事,也是很合理的。布 雷克称南洲的动物故事为南非洲的列那孤的故事,这种称呼 的适得其当恐怕是出于他自己意料之外的罢。我们的列那孤 故事就证明了这类的动物故事能够流行到多远的距离。从一 个民族,向其他民族移动的那许多故事,在其移动的过程中 很明显地受过许多的改变,而且该两个民族间的文化程度相 差愈大,其变化往往愈大而深。因此,原来的形式和原来的 意味,每遭遗失,要辨别出存在于土人诗中的那种移植来的 故事,正象难于从血传纯粹的土人中区别出生存于狩猎民族 中的欧洲漂泊者的混血儿一样。同时我们不要自欺,要晓得 在我们不能够将狩猎民族诗意的故事中的外国成分滤净之 前,关于原始叙事诗的评价的种种努力,只有一种不确定的 价值而已。

              多数的文学史家和美学家都以为戏剧是诗的最新的形 式,然而,我们却有相当正确的理由断定它是诗的最古的形 式。戏曲的特质在于同时用语言与摹拟来扮演一种事件。在 这一意义上,差不多一切原始故事都是戏曲;因为述说者总不以口说事迹为满足,还要靠适当的声调和姿势,来辅助他 所说的言辞。—— 就是他总是戏剧的地表演他的动作。拉最 尔说:“布须曼人故事的戏曲的活泼和结果,所以能非常增高 的原故,是藉故事中的动物各合本色地发出布须曼人的言语, 为了这个原故,讲说者的嘴往往装作相似于各种动物的特有 的形状。” 4 4 又关于埃斯基摩人的说故事者菩阿斯曾说:“他们 明 了怎样藉他们的声音的转变,表演各种人们的各种感 情。” 4 5 我们只须审察我们的小孩子们说故事的时候,发言吐 语的有戏曲式的活泼的形状会明白这种表现是最自然,而又 最原始的。儿童和原始民族一样,不加添作为某种作用的动 作和姿势,就形容不出怎样的故事来。需要有娴熟的语言和 姿态来表现的纯粹叙述在文明民族之间也极少见,在野蛮人 之中更是绝无仅有。所以纯粹的叙事诗,恐怕是三种基要的 诗体中最新的一种。

              然而,依照普通的说法,戏曲并不是使某事件的叙述藉 着摹拟的动作而更形显耀,而是几个人物对某事件的直接摹 拟和言辞上的表现。就照这样狭隘的意义,我们还能够证明 戏曲在最低级的文化里也已存在。倘若我们一回想林克所发 表的格林兰人的双声曲(duet)而想到跟事实相似的一种观念 —— 这个歌者不仅讲说他们的冒险,而且是用摹拟的状态来 表现他们的冒险,这样,我们就会得到一个戏剧景象。事实 上,我们从这些不仅在美洲极北部,并且在澳洲也极流行的 双声曲上,可以看出这也是戏曲的一个来源。 4 6 在上述的摹拟 舞上,我们早就找到了戏剧的第二个来源。双声曲伴着摹拟动作,立刻成为戏剧;摹拟舞伴上言辞也立即成为戏剧。原 始戏剧在外表上和摹拟舞有两个区别点:第一、演员的动作 不是合于节奏的;第二、是常常伴着言辞的。但那内部的差 异,却并不容易这样严密地区分出来。戏曲,可以说不是表 现象摇橹似的单纯的 动作,而是表现逐发展的一串行动;但 是,倘若我们不蹂躏事实;那么我们要划出一个确定的分界 线,就会感觉到困难,因为实际上只是一种继续不断的转变 而已。而且,狩猎民族的戏剧底演出,剧辞只处于极其附属 的地位,因之与其说它象我们的戏剧,还不如说它很象我们 的哑剧 (Pantomime)。这样的哑剧或戏剧,我们虽则想象他 们已经存在于一切原始民族之间,然而,直到现在,我们只 有在澳洲人、阿留特(Aleuts)人、埃斯基摩和翡及安人中找 到过。 4 7 而且只有澳洲人和阿留特人的才有较完善的记述。埃 斯基摩戏剧底扮演,虽则常常有人说起,但就我们所知道的, 从来也没有人详述过。 4 8 阿留特人克卢曾斯顿的旅行队 (Kru -senstern’s Expedition)所表演的哑剧曾有一种极生动的 描写,我们可以从科利斯(Choris)的记载中找出这样的记载: “一个手挽着弓的阿留特人扮成一个猎者。另一人则扮作一只 鸟。那个猎者用姿态表现出他看见那样美丽的鸟儿觉得非常 喜悦,但不愿杀死它的心绪。另一个人就摹仿鸟儿要逃走的 情形。猎者踟躇了一会儿,终于引弓射鸟。那鸟儿蹒跚地摇 了一阵就倒地而死。猎人快乐地跳了一回儿;但到后来他又 伤心嗟叹,后悔不该杀死那么美丽的鸟儿;忽然,那只死鸟 儿苏醒了过来,而且变为极美丽的女郎,投身到猎者的怀抱里去。” 4 9 兰格(Lang)所眼见的澳洲人的戏剧,对于这个北方 剧景的关系,正象现实剧和浪漫神仙故事的关系一样。在这 里扮演者也只以姿态表演着哑剧,同时全剧的导演者在哑剧 的几个景里,唱着说明之歌,演剧是在月明之夜在大火照耀 着的树林的空隙地上举行的。音乐队由一百来个妇女组织而 成,到场观看的土人大约有五百人之多。“第一场是从林中走 出来到草地上吃草的一个兽群,黑色的演员们化装成各种角 色,摹拟得十分有技巧,兽群的各种动作和行为都非常悦目 自然。有些横卧在地上反刍,有些站立着以角和后脚搔擦着 身体,或舐抚它们的同伴或小牛。又有些彼此友爱地互相磨 擦着头颅。这个田舍风味的畜牧诗的景色出现了不久之后,第 二场便开始了。有一队黑人照着土人对付这种情形时常用的 态度十二分小心地匍匐着向兽群而来,最后他们走近到相当 的地方,突然以枪刺倒两头牛,以引起观众极高度的喜悦,而 报以热烈的掌声。于是猎者假装剥去所获物的皮,烹熟了,而 又把肉分割开来,种种的做作都摹拟得非常精确。第三场开 始,隐约听见树林中有马跑的声音,立刻,一队白人骑着马 出场了。他们的颜面涂着带白的棕色,以代表衬衫。又在小 腿上绑着小树枝,以代替绑脚带(gaiter)。这些白人一直向黑 人方向奔驰而来,而且放火驱逐他们。当黑人们再度集合拢 来的时候,就开始决死的战斗,黑人们攻击白人而且将他们 赶退。白人们打开他们的弹药筒,插在枪口上,—— 装弹和 发射等动作,都秩序井然地做出来。当一个黑人战死的时候, 观众都唏嘘哀悼,但一到白人被殪之际,观众则又欢声雷动。白人终于可羞的惨遭战败了,土人们看见这种情景都非常痛 快。这种摹拟的战争,他们简直认为是流血的大事那样的兴 奋!”

              澳洲戏剧所奏的这样的效果,并没有任何足使欧洲人觉 得惊奇的地方。诗原是我们久已尊为最有效能的一种艺术。凭 着伟大天才者的努力,诗在欧洲,几世纪以来,早已站在无 与伦比的优越地位了。有时因着许多大评论家的热心,要使 诗的法则应用在一切艺术之上,以致诗在艺术上的霸权,已 经有陷于专制独断之虑。在文艺复兴期所新产生的绘画和雕 刻已经变成陈旧了,所以无论在什么场合,没有一种艺术可 以与诗比拟其社会影响的范围之广深的。现代的历史,是以 几个诗人或者几首诗歌的名称划分文化的整个时期;诗歌又 常常因为某一件作品的缘故,给某整个时代以一个特殊的印 象。诗歌能这样伟大,从而获得尊贵的地位,全靠它的本质 特性。在艺术领域,再没有别种艺术,象诗歌那样能无限制 地支配着无限制的材料的。不论是外界或内在的现象,诗歌 从来没有不能将它们捉住与表出的;而且它的工具—— 就是 语言的形式—— 又是一切人们所能取得与熟习的,同时它又 能够达到最复杂和精致的审美的完成。不过材料纵然丰富,工 具纵然充足,如果没有天才,还是不能有收获,正象魔术的 宝藏一样,要等一位能够摄取的英雄出来;然而时间一代一 代过去,也往往会寻找不着那位英雄。三百年来诗的王子们 在欧洲犹如马克培斯(Mac-beth)幻想中的君王一样,一个 接着一个地成功了;从莎士比亚到歌德—— 好一群无冠的诗王哟!溯此以前的时代,虽则也有伟大诗人,但是古代及中 世纪最伟大的诗人,对于他们同时代的影响的广大和有力,恐 怕还比不上现代的一个平凡的作家罢。其实,近代的诗歌,完 全得力于诗歌本身以外的东西—— 印刷术的发明。诗人借印 刷术的力量,可以在多数人之前发表他的思想,这个人数和 罗马大剧场可立秀姆(Coliseum)似的建筑物中所能容纳的几 千人比较起来,那他们真是沧海之与一粟!谷腾堡(Gutten A berg)为诗歌创造了武器,诗歌就用这武器来征服了世界!

              诗歌的这样强大的社会生活影响力,到底是什么成分所 组成的呢?每一首诗最初只是表现诗人个人的情感;但是它 表现的方式会激起听者和读者同样的感情。诗人击着音准而 激起了一切类似的和弦,而发出同样或和谐的音。伟大的诗 人好象弹着德国传说中所见的有魔术的琵琶,能使行刑者为 此停刀、打铁匠为此弃锤、学生为此抛书,而倾耳谛听:使 一切人们受同样感情的激荡,其心脏也起同样速率的跳动 —— 就是听众和诗人及他们相互间,融合而成一体。诗歌由 唤起一切人类的同一的感情,而将为生活兴趣而分歧的人们 联合起来;并且因为不断地反复唤起同一的感情,诗歌到最 后创出了一种持续的心情。象这样的诗的统一的实际价值,在 历史上,我们是屡见不鲜的。政治分割了意大利,但是诗歌 却将她联合了;意大利伟大的诗人底有权威的呼声,不论对 那不勒托人(Napolitans)或者对罗朗巴提人(Lombardo)使 经过长期的分裂,和隶属的意大利人的脑海里,还存有他们 整个民族,而且应该是整个民族的意识。关于诗的统一的力量,德国也有同样的经验,当“神圣罗马帝国”瓦解之后,在 实 际 生 活 上, 我 们 只 有 普 鲁 士 人 或 者 斯 韦 俾 阿 人 (Swabians)或者巴伐利阿人(Bavarians)的意识,等到我们 的大诗人出来,才引导我们感觉得到我们是德国人。在这个 意义上说起来,歌德对于建设新德意志帝国的功绩,并不下 于俾斯麦诗歌还做了更进一层的工作,就是它不但团结了人 民,—— 并且还振作了人民。自然,诗人要能振作人群,必 须他自己真超越了人群。但在这时,诗人也只凭他高超而尊 贵的感情的表现,在人们心里唤醒了一种比较实际生活所获 得的更精美而又更丰富的感情生活。无论怎样伟大的诗人,都 不能引出读者本身原来没有的感情,只能唤醒和发展原已经 存在人心中的感情;然而,倘若没有诗人的力量,则这些高 尚的心情,会比在日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的种子还要睡迷不醒, 而一经诗的光辉照耀着我们灵魂的时候,我们却就会意识到 我们能够做,或者应该做的事情,虽则神圣的年华已经消 逝,—— 倘使曾经正经地生活过的—— 在我们的生活里也不 会不留痕迹。诗歌对我们唤起的审美感情,并不是跟我们的 生活没有关系的感情。诗的兴奋可以说是足以左右行为趋向 的同样感情在特殊形式里的一种激动。“我们正在快乐的时 候,就是正在生活的时候。”这样说起来,伟大的诗人们简直 做了人类的教师—— 然而并不是藉着有韵或无韵的说教,因 为这不过是拙劣的作家误用了诗歌。无论在什么时代,人们 多少总会明显地感觉到该归功于大诗人的事实。希腊人倾听 荷马的诗歌会和听德尔非安(Delphian)神的声音起同样的敬意。中世纪的人们,以对巫者及预言家的迷信,仰望弗基尔 (virgil),但丁的铜像,超人宏大地耸立在意大利都城及各城 市里;还有企图著述关于歌德作品的批评家们的手,当其一 触歌德外衣的一角时,常不自觉地颤栗不已!

              诗歌,它善的方面有感人的力量,同样也能影响于恶的 方面。诗歌在一方面,固然助长高超尊贵的感情的种子,在 他方面,也同样可以发展潜伏在各人内心的低下和卑鄙的本 能。还有一种不可讳言的事实,就是有了一个振作读者的诗 人,就有一打引诱读者堕落到他们所喜爱的泥潭里去的诗人, 特别是当今低级而下贱的浪漫故事如时疫似地流行的时代。 难怪人曾怀疑到诗歌对于社会生活,究竟是罪恶抑或是恩惠? 实在的,如果我们扩布精良的著述,驱除那些由不良作品所 传布的毒性,还不能保障安全的话,那么我们所可望的柏拉 图的理想国,就真会实现。到那个时候,这种诗人会被尊称 为“神圣的、可惊的和迷人的人们。”然而却要被人们殷勤地 领出国境之外去! 

               
              诗歌在狩猎民族的生活中也有象上述同样的意义吗?原 始民族的诗歌在传播的方法上,没有和我们同样的工具。原 始民族既没有印刷,也没有文字,他们的诗歌只用口头传 述。 5 1 还有,因为方言的关系,诗的传布往往限于狭小的范围。 正如原始民族划分为许多小而不同的部落一样,原始的语言 也分为许多小群各不相同的方言。在澳洲的南部“每一个孤 立的游牧部落,都们,在必要的时候,也能互相疏通意见,但这对于我们所说 的语言的种类众多是阻碍诗的作品的传播和影响的大障碍并 不能有什么反证。固然个别的诗歌有时候也从制作的地点流 传到本洲最远的地方去,这也是真的;然而,我们都很明白, 这样流传到各民族之间去的并不是诗的内容,而只是音乐的 形式而已。在小小的安达曼群岛之间,就有八种以上的方言。 海军大尉泰姆普尔(Temple)曾经把比邻部落的两种方言,加 以比较,他发见每三十个字中,只有三个字是一致的,但那 语尾变化还是彼此不同。 5 4 在布须曼人的各个部落中,也是使 用那各自特有的方言。布雷克曾说,在好望角殖民地的布须 曼人的方言,他们各部落间的语言的差别,没有一种会比他 们的和霍顿督族(Hottentots)的语言间的差别那样远的,但 我们不能断定布须曼人彼此间的方言没有相当的差异;因为 布氏又告诉我们说:“布须曼人的语言和霍顿督人的语言差异 距离,没有比英文和拉丁文的差异距离较为接近。”埃斯基摩 人 的 各 种 语 言, 似乎 较 为 近 似, 虽 则 “在 马 肯 齐 (Mackenzie)河以西各部落的语言,和它东部各部落的语言, 确有相当的区别。” 5 5 但是这地处极北的人口稀少而散居四方 的情形,又形成了诗的有碍作品的迅速或普通流传的一种不 可超越的障碍。林克曾说“埃斯基摩的这些小部落,往往为 十英里二十英里或者百英里的荒凉原野所隔绝。虽则这些个 别的散居的种族,极有从同一家分出来的可能性,但是现在 他们的交通被阻制了,并且我们可以一点不夸张地断言,格 林兰和拉布拉多尔(Labrador)的种族恐怕至少已有一千年没有和住在白令海峡沿岸的居民往来,反之,白令海峡沿岸的 居民则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与否。” 5 6 所以他们的故事,凡是 发源于新近的都带着“家族传说的性质。”埃斯基摩族的各部 落,也和其他狩猎民族一样,有其共同宝藏的诗的传说,然 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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