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发现“我”（作者：蒋志琴）

李零先生考证出，孔子在当时是“丧家狗”，虽然描绘孔子形象的书多了，初看题目，对这种提法还是有些吃惊；再看，意谓“正在办丧事人家的狗，无家可归”，仍不悦；及至看到成中英先生的分析：孔子并不是“求仕”为主，更有道德、仁义上的自觉追求，即，单一地以“求仕”为标准，太偏激！于是暂时释怀，自己从这个角度已经说不出更多有新意的体会。但是，颜渊对孔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评价，有趣的方位叙述法引起了我的好奇；语义更是深深地打动了我。

我立即画图（一）如下：

仰之弥高







钻、瞻忽前后 颜渊 钻、瞻忽前后




朱子《四书集注》第111页：“仰弥高，不可及；钻弥坚，不可入；在前在后，恍惚不可为象。此颜渊深知夫子之道，无穷尽、无方体而叹之也。”“夫子循循善诱，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因此，“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朱子对后句的诠释是，“此颜子之自亏其学之所至也，盖悦之深而力之尽，所见益亲，而又无所用其力也”。见此，我不由自主地轻轻摇了摇头。

程子的观点：“到此地位，功夫尤难，直是峻绝，又大段著力不得”。“功夫”二字让我眼睛一亮，但不同意“大段著力不得”的观点。

胡氏曰：“无上事而喟然叹，此颜子学既有得，故述其先难之故、后得之由，而公归于圣人也”，对！有这种体会，病蚌成珠。接着看，“高坚前后，语道体也；仰钻瞻忽，未领其要也。唯夫子循循善诱，先博我以文，使我知古今，达事变；然后约我以礼，使我尊所间，行所知。如行者之赴家，食者之求饱，是以欲罢而不能，尽心尽力，不少休废。”佩服！因欲罢不能，而尽心尽力，不少休废。

胡氏以过程来诠释颜渊对孔子学问的认识，更合理。可以想象，颜渊回想当初未领其要时，怅然若失，虽欲著力，却不知从何处入手；及入门之后，就欲罢不能了！如同写作。

图一令我联想到了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第四部分《追问在的本质》中，分析《在与应当》的示意图（二）：



the ought







becoming being seeming









thinking





海德格尔的“应当”是指应该做出来者；“思”是根据者、现成者。两图比较，图一缺乏往下通达“thinking”的层次，颜渊只是在仰、瞻老师，没有内视，没有更深入地考虑自我，这是一个重大的缺陷。所以，孔子评价颜渊说，“回也不愚”。

“思”的重要性在于确立“自我”，以“我”的眼看，以“我”的心思。“我是谁？”确立“我”的身份；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己之无以立。吾何以立？考虑自己在学术上的立脚处，考虑如何结合自己的长处来走好学术之路，不必以己之短而忧，亦不必以己之长而喜。收敛性情，挑灯夜读，作下坐冷板凳的长期规划。

老子说：“归根曰静”，要静思。静而寡欲，心念不杂，专注于自己的问题，对问题不同的看法就会冒出来。例如在商场排队付款时，可以试着闭上眼睛，用耳朵来领会这世界，第一感觉必然是，“呀，刚才居然没有察觉这里真吵”，再让自己的心更静一些，就会对他人和自己滥购物而感到好笑，鼹鼠饮河，满腹而已。购物篮有些东西可以不要；有些可有可无，只有少数是必要的。有时甚至后悔，大可不必来购物一趟，在宿舍里安静地看书更好一些。

静中生出智慧，思考又显示了“我”之“大”。下图《山窗对雪》，想象你的山窗对雪时，会见到怎样的情景？山多大，窗多大？此图根本不见“山窗”，按照画面景物的分析，它可以称之为《山村雪景图》。题目的不同，区别在哪里？画家对自己的“定位”。“我”在画中飞翔，这是“我”心的宇宙，在生命之流中，“我”存在时，“我”自逍遥。

“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学习“如之何”（熟思而审处）的方法。如何学？从写开始。

仰慕朱老师的人品、学识来考北大；《扁舟一叶——理学与中国画学研究》一书，已经为中国绘画研究指出了方向；《石涛研究》提供了在浮躁社会中严谨为学的方法、榜样；而对“气”理论的关注，抓住了绘画理论研究的命脉，可以说，“仰钻瞻忽”一直是我看朱老师的经历。

朱老师经常对我说，“你要好好看书”，“你要多写”，“好！”其实是“敏于言，怠于行”， 听在耳中，却没有能在心中领会，如今终于开“悟”了，如今开始勤写，每有所感，即使是只言片语，也尽量诉诸笔端。

刘勰《文心雕龙·序志》中云，“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写作，当然是“用心为文也”。当生活中时时考虑着如何把所见、所感记录于笔端时，生活与学术发生了相融的现象：走路在思考，看书在思考，……思考不同的事：如何用语言转化所见、所闻、所思，如何从不同角度把问题看得更深入；写作的过程中，常常会冒出奇思妙想，写着写着，自己也会哈哈大笑！

功夫有深浅，学问有大小，以写作“颐养情性”上应该是一致的。虽然总觉得自己的文章在谋篇、布局上存在问题；思考缺乏力度，好在我已上路，虽然是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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