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琴文明

在故宫，每年秋天都会晾画，防止它发霉。此时，故宫一般会组织专题展，在此我们就可以看到我们传统中很好的古典艺术作品。同时，在我们的课程中，如果有特别重要的展览，比如亨利·摩尔展，我们都会花一定的力量和时间做特别的讲座，使大家能够直接面对作品，并听到对于这些作品的分析。这样，既使大家在总体框架上对艺术史有个整体的印象，又能够直面作品，具备对艺术史深入了解的可能性。在一个点上看进去之后，以后看其他的作品，就有了深入的可能性。为什么这么说呢？现在我们来看亨利·摩尔的一个雕塑。（幻灯1）我们可以对比基克拉底斯（Cyclades）的人像。（幻灯2，共3张）我们讲过4次亨利·摩尔，现在看到基克拉底斯这样的作品，大家是不是突然感觉到，作品中的很多形式上的东西是亨利·摩尔的雕塑把我们引进去才看到的。请看它身体的变化、脚的变化、胸的变化、头的结构和褶的处理、肩的处理，它的上面同样有光滑的地方，有毛糙的地方（在讲亨利·摩尔时我们提到过这些）。

　　在看这样的作品时，我们是在回顾人类历史上发生的久远的故事和伟大的遗迹，也是在通过自己的感觉和我们的祖先沟通。为什么说这样的作品是伟大的遗迹呢？因为它孕育着一个伟大的文明--爱琴文明，希腊文明就是在这个文明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其发展的过程，在结束前我会系统讲到。现在我们来看这是怎样的一个文明。

　　在看地图的时候，有些地方是非常丰富的。丰富是指：一方面，它留下来很多东西，另一方面，它也掩盖了很多东西。曾经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很早的时候就有人生存，就是我们今天所讲的希腊。（幻灯3，一张地图，指出今天所说的希腊、巴尔干半岛、亚得里亚海和爱琴海的位置）这个地方孕育的文明，后人称作爱琴文明，爱好的”爱”，弹琴的”琴”。（众笑）此词的中文译者可能有太白遗风。李太白有诗云：”山中饮酒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笑）

　　爱琴文明有三个文明系统：克里特文明（Crete）、基克拉底斯（一个群岛，包括罗德岛、米罗岛等，著名的米罗的维纳斯即发掘于此）文明和希腊底文明。这三个文明系统各有三个发展阶段，只是基克拉底斯文明的第三个阶段被克里特文明和迈锡尼（Mycenae）文明所涵盖。希腊底文明发展到中期和后期，我们又叫它”迈锡尼”文明。迈锡尼是一个城市，这个文明就以它为代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荷马史诗》是以迈锡尼的国王阿加门农（Agamemnon）远征特诺伊为主线的，迈锡尼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时间上，每个文明基本上是公元前3000年到公元前2000年为第一阶段，公元前2000年到公元前1500年为第二阶段，公元前1500年到公元前1250年左右为第三阶段。说到这儿，大家会想起荷马，想起拉奥孔，想起风流的王子帕里斯还有最美丽的（众接语”海伦”）。”海伦”是从一个蛋中生出来的。海伦的妈妈叫丽达（Leda），因为她太漂亮了，于是宙斯就化身为一只天鹅，同丽达生下了一个蛋。这个故事很离奇，但有一种不可解释的迷茫，从而增加了美感。

　　特洛伊战争是公元前1192-1183这十年间打的，克里特岛的覆灭大概是公元前1200年左右的某一天。（稍后讲关于它覆灭的最新科学报告以及人们的质疑。）克里特岛上的文明是谁创造出来的呢？他们不是现在所说的希腊文明的创造者，而是被希腊文明的创造者所灭掉的一群人。我们还不能确切的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因为他们的文字到现在还没有被识别出来。在克里特岛上发现过文字，我们称之为克里特文字A和克里特文字B。克里特文字B已经被识别出来了，它是由移民多米克人带到这里来的。多米克人是属印欧语系的游牧部落，他们从远方的高原迁来，把当时爱琴海诸岛上相当发达的文明灭掉了，从此，在希腊的历史上出现了长达400年的黑暗时代（公元前1200或1250年-前800年）。这是一个特别的时代，直到130年前（1870年）人们才开始重新认识它。事实上，正是被希腊毁灭的这个文明演奏了当时最伟大的史诗。

　　荷马并不是历史的见证人，他是在公元前800年左右写公元前1192-1183年发生的故事。但是，凭着广博的见闻、长时间流浪的经历和高贵的心灵，荷马体验到了人类的伟大历史，然后他用吟唱的方法把它讲给周围的人听，一直流传到今天。后人又不断整理荷马的这部史诗，直到公元前6世纪才有写本，公元前3或2世纪才有定本。

　　这部史诗整理了当时希腊人的思想。当时的希腊有很多小的部落，每个部落都吸收了自己所在地的地方文明，构成了非常丰富和复杂的文化状态。比如说，我们知道他们的主神是宙斯，那母神是谁呢？大家会说是赫拉（Hera），但是，赫拉起初只是一个地方女神，并不是所有部落的母神。克里特曾经塑造并敬仰过许多其他女神，她们是丰饶的，美丽的，充满幻想的神，构成了克里特文明的基础。这些神所象征的意味（特别是赫拉）和希腊人带来的神所象征的意味综合起来，经过当时几代、几十代神学家不断的推敲、整理和编造，才使得宙斯--赫拉体系成立。在公元前7世纪出现过宙斯和赫拉刚刚结合时的雕像。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艺术史有时不是关于艺术的历史，通过很多形象可以了解人类的文明史。


　　（幻灯4）这是在岛上发现的神像，实际上是一个神庙的模型，大家可以看到上面有门，有些是神祗，有些是来祭祀的人，即崇拜者，他们共同构成有意味的祭祀场面。（重放幻灯2）从中可以感觉到现代艺术中布朗库西、莫底里亚里的风格的由来。

　　请看旧石器时代（幻灯2）和新石器时代（幻灯5）的对比，从中可以看到它们发展和过渡的痕迹。

　　（幻灯6）是很漂亮的头像，不是说雕出的人漂亮，而是整体上的结构和材质。假设它也象亨利·摩尔的雕塑一样摆在北海公园，我们就会看到天光云影在它的表面所造成的感觉。

　　爱琴文化是希腊人成其为希腊人的根据，今天的我们也是希腊人的后裔。一个德国人会说:”虽然我们在当时的希腊人看来是遥远的草原上的野蛮人，但我们是希腊人的后裔，从精神上我们是苏格拉底的后裔。”今天的我们秉承了希腊人精神中的理性成分，而这种理性成分构成了科学的基础，构成了我们今天生存和创造的基础。我们共同接受了希腊的遗产。那么希腊究竟是什么样子？它为什么成其为”希腊”？我们就从克里特岛开始讲起。

　　克里特岛是一个小岛，希腊人这样说：”如果我们有一条船，从尼罗河的河口往大海里开过去，我们这条船漂啊漂，第一个碰到的岛就是一个狭长的小岛，这个岛就是克里特岛。”克里特岛位于地中海中间，岛上曾经居住着一个古老的民族，有个特别有成就的国王叫米诺斯（Minos），所以我们把这个文明叫做米诺斯文明。米诺斯有一位非常有名的妻子，她有名是因为她的感情既丰富又怪异，她爱上了一只公牛，把自己藏在一个木牛里和这只漂亮的公牛生了一个孩子，叫米诺陶。米诺陶每年让希腊人供奉十个童男十个童女，使希腊人深受其害。米诺陶住在一个迷宫中（幻灯7，8），任何人进去后都无法找到迷宫的出口和入口。后来，英雄的提修斯（Theseus）在米诺陶的姐妹Ariadne的帮助下，借着一根红线，边放边进，除掉了米诺陶，走出了迷宫。

很多人对这些古老的故事信以为真。德国人Schliemann（幻灯9）就是其一。他小时侯读这些故事读得着迷，49岁那年，他带着钱财、妻子和工程队去特洛伊挖宝。挖掘工作进展很缓慢，开始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成果。但是，他没有放弃，并一直亲自参加挖掘。终于有一天，他感到将有事情发生，于是告诉工人们说第二天是他妻子的生日，放假一天。第二天，他和妻子两个人带着工具到现场继续挖掘。他和妻子慢慢地掠去地表的浮土，打开了一个墓葬，墓里金器在阳光下闪烁，他把里面的项链、手镯一件件挂在妻子的身上，逆着阳光，看着她，喃喃的叫道：”海伦，海伦……”。这样的幻想鼓励着考古学的发展，1900年，英国人Evens决定去挖掘迷宫，进行比较有系统的科学考古。1935年，他根据自己的考古记录作了一个复原图（幻灯8）。

　　（请看幻灯8）从这里我要开始说一个重要的问题。希腊成其为希腊就是因为希腊文化在人类文明史上第一次对人的尺度加以肯定。希腊的建筑、艺术、文化、思想和科学所有的成就都是人的成就，它们都是以人为中心来建立的。在建筑上什么叫以人为中心呢？难道金字塔不是以人为中心吗？请大家注意关键的一点，就是所谓的”尺度”。当时的希腊人的身高和建筑的高度是可以协调的（见幻灯8中的人）。我在1973年曾和几个同学外出，晚上投宿南京栖霞古寺中，我正好睡在正殿后面的照壁下，睁大眼睛，突然发现天顶那么高耸，人在下面感到非常压抑，无以入睡，因为大殿不是卧室，它太巨大了，超出了”人的尺度”。另一个例子是金字塔。（请看幻灯10，金字塔下的小人；幻灯11，马克土温爬金字塔）如果一个人走到金字塔下，自我就没有了，人就被否定，就象现代科学技术和知识的发展也会对人否定。但是，一个克里特人即使走到了王宫里面（如幻灯8），也不会觉得自己被否定了，而是会感到好奇，感到轻松。在克里特，柱子都是底下小上面大，造成一种飘摇的感觉。人的尺度是希腊建造神庙的工具，也是希腊建造理想的工具。

　　在克里特这样古老的社会中，人们在父系王权的统治之下生活。克里特的国王和埃及国王、所有的西亚国王一样，都是集政权和神权于一身的专制国王。在这样的社会中间，个人从根本上讲是被控制和被压抑的。但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一个文化中间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建筑，这样的气氛，这不得不说是我们人性中的一个例外，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个例外。（幻灯12）这是克里特国王接见宾客的地方，从人的衣着可见当时人们的生存气氛。这边有一个神坛似的东西，有四根柱子（幻灯13），原来是用来烧火的，烟从里面升上去。罗马的结构（Vena，庭院）也同这有关。其实，早在新石器时代的建筑中间已经出现了中间有火塘上面留空的情况。这是根据壁画的遗迹做的复原图（幻灯14），你们看到，壁画上有这样的一条曲线，这条线没有规则，人们不知道它是什么。是一道云？是一抹山？谁也说不清楚。它好象意味着人性中间所蕴藏的作为本性之一的一种松惰的感觉，哼哼呀呀地曲折托过，就象早上父母叫你起床，都要把窗帘拉开把被子抱走，你还不肯起来的那种松惰。比喻也许不太恰当，请大家体会在这个文化中包含的这种气氛，所意味着的这种品味或品质。

　　（幻灯15，这是真实的，当地挖出来的情况，不是复原图。）现在假设我们能走进去，能沿着这个台阶一步步走上去。这有个进口，可以进去，远处有用来眺望的台子。这里是一个牛角装饰（幻灯16为局部），是一个相当于图腾的装饰。”图腾”是一个印第安易洛魁部落语言中的说法，指自己的亲戚，用一个符号代表自己的亲戚。后来这个词被滥用，把很多标志性的事物都看成图腾。”龙”是我们中国人的图腾这种说法就不对，龙不是我们的亲戚（众笑），龙是我们的标志，我们信仰的对象或者是我们表达的一种美景，没有”图腾”这个字的含义。在克里特文化中对牛有特殊的重视，所以把牛角作为标志物。希腊神话中这里是米诺陶生活的地方，但是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也不是严肃和阴郁的，也画着非常轻盈的壁画。

　　（幻灯17，18，王后的后宫）这是王后的起居室，摆着一个陶缸，走进去有一个陶制的摇篮形状的浴缸，王后就在这更衣洗浴。当时的王后有多漂亮呢？（幻灯19）（学生惊叹：哇！）大家都惊艳。这还是王后的使女，她的衣衫正好是当时巴黎的流行，所以她就被称作”巴黎女郎”。请注意，她的眼睛的描述方法和埃及是一样的，眼睛是正面的，鼻子是侧面的，身体是侧面的。这样的造型方式在克里特岛显现时完全不同于在埃及显现的特征，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规则用在不同的情境中会有不同的感觉。请看她的装饰，她的身体的形态，她的做派和走出来时的那种媚态，现在的人会觉得那是昨天才见过的人。（幻灯20）妇女们在梳妆，仆人们在帮忙，孩子们在尽情的玩耍。（幻灯18）但是，只是一转眼马上就从室内通到了天井，天光从这里直射下来，使室内玲珑剔透。因为室内被天光照亮，梳妆的过程可能被路过的行人看到，他们欣赏这一幅幅美丽的图画。这里的装饰很轻盈，尤其是壁画（幻灯21），看它的动感，自由的布白，大量的白底留下来。更有意思的是海豚身上的这种天蓝颜色。外边是地中海湛蓝的天空，里边的墙上还有这么漂亮的蓝点，这种呼应也应和了建筑的松惰的情绪。（幻灯22）王座背后依旧有这样一条似云似雾似烟的线，红色红的很暧昧，既不是大红、朱红，也不是橘红，红色中似乎蕴藏着温情与欢乐。植物的装饰不庄严也不规整，很随意。王座上坐着国王，国王的衣衫也是那样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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